黑水渡,帅帐。
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南岸的天空,即使隔着宽阔的冰河,也能清晰地看到那翻滚的浓烟和跳跃的火舌。营地里,所有还能站立的士兵都涌到了南边的栅栏旁,目瞪口呆地望着对岸那片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听着隐隐传来的喊杀声、爆炸声和…龙且那气急败坏的咆哮?
“是徐司马!还有北燕人!他们…他们在烧西楚狗的大营!”一个眼神好的士兵激动地指着对岸,声音都在颤抖。
“粮仓!是粮仓烧起来了!好大的火!”
“抢!他们肯定抢到粮食了!”
“徐司马威武!北燕万骑长威武!”
绝望的营地如同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沸腾了!麻木的眼神被狂喜点燃,饥饿的身体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欢呼声、呐喊声、哭泣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汹涌的洪流!连日来的阴霾和死气,被对岸那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帅帐内,那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气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嚣和火光打破了一丝缝隙。
侯三猛地冲到帐门口,掀开帘子,看着南面天空那骇人的火红,听着营地震天的欢呼,他愣了一下,随即狂喜涌上心头,连滚爬爬地扑回矮榻边,抓住秦明冰冷的手,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秦头儿!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徐司马和北燕万骑长…他们…他们去抢西楚狗了!烧了他们的粮仓!我们…我们有救了!秦头儿!你一定要撑住啊!粮食马上就来了!”
一直守在榻边的老军医,浑浊的老眼也被帐外映进来的火光点亮。他枯瘦的手指再次搭上秦明的手腕,仔细感受着。那脉搏,似乎…似乎比之前有力了一丝丝?虽然依旧微弱,但那股顽固的高热,在反复的拉锯中,似乎终于出现了一丝退却的迹象?是营地震天的欢呼带来的生机?还是那南岸的大火驱散了萦绕不去的死气?
“娃子…你的兄弟们…在给你挣命啊…”老军医喃喃自语,布满沟壑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慈祥的神色。他迅速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在秦明几处关键的穴位上飞快地刺了下去。
就在这时——
“回来了!徐司马回来了!”
“北燕万骑长回来了!”
“粮食!好多粮食!”
营地的欢呼声达到了顶点!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马蹄声如同奔雷,由远及近!很快,徐逸、周泰带着两百名东炎骑兵,以及燕无双率领的北燕精骑,如同凯旋的英雄,冲入了辕门!每一匹战马的马背上,都驮着鼓鼓囊囊的粮袋、肉脯包裹,甚至还有成捆的药材!
“分粮!先分给伤兵营!再分给所有兄弟!生火!做饭!”徐逸跳下马背,顾不得满身血污和疲惫,嘶哑着嗓子下达了最迫切的命令!
“诺!”早已望眼欲穿的军需官和士兵们爆发出震天的响应,如同饿狼般扑向那些救命的粮袋!很快,营地各处升起了久违的炊烟!食物的香气,第一次压倒了血腥和药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徐逸和周泰快步走向帅帐。周泰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抢来的、装着上好金疮药和人参片的皮囊。徐逸则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掀帘而入。
“徐司马!周将军!”侯三激动地迎上来,眼泪又涌了出来,“秦头儿…秦头儿他…”
徐逸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走到榻边。老军医刚刚取下银针,对徐逸微微点了点头。
徐逸屏住呼吸,看向秦明。
秦明依旧闭着眼,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徐逸敏锐地发现,他那紧锁的、如同刻入骨髓般的痛苦纹路,似乎真的…舒展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胸膛的起伏,似乎…比之前明显了一点点?
“先生…他…”徐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阎王爷…暂时松手了。”老军医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声音疲惫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高热退了点…脉象…稳了一丁点。能不能醒…还得看造化…但至少…那口气…暂时吊住了。”他指了指周泰怀里的药囊,“有这些好东西…把握能大几分。”
徐逸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后怕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让他眼前都微微发黑。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赤红。他猛地转身,对着帐外嘶声吼道:
“来人!把最好的肉!熬最浓的汤!给秦总管送来!”
帅帐外,食物的香气越来越浓。伤兵营里,重伤的士兵第一次喝到了浓稠的、带着肉糜的热粥,发出满足的叹息。营地各处,士兵们捧着热气腾腾的食物,狼吞虎咽,冰冷的身体一点点暖和起来,麻木的眼神重新焕发出光彩。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抢到粮食的狂喜,在营地上空回荡。
而在帅帐内,一碗熬得浓香四溢、油脂金黄的肉汤,被侯三小心翼翼地端到了矮榻边。老军医用银勺舀起一小勺,吹了吹,轻轻撬开秦明干裂的嘴唇。
这一次,那滚烫的、饱含着油脂和生命能量的汤汁,顺着喉咙流下去时,秦明的喉咙,极其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仿佛干涸龟裂的大地,终于迎来了一滴甘霖。
微弱的生命之火,在经历漫长而黑暗的煎熬后,终于捕捉到了一丝来自外界的光和热,开始艰难地、顽强地,试图重新燃烧起来。
残破的躯壳内,那沉睡已久的灵魂,似乎感受到了营地的欢呼,食物的香气,以及…那碗滚烫肉汤带来的、久违的暖意。在意识深渊的最底层,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悄然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