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凤宫紧闭的朱门终于彻底敞开,沉寂了许久的宫殿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机,宫人们步履轻快了许多,连带着殿内常年缭绕的药味也被清雅的熏香驱散了几分。然而,这份表面上的“复苏”之下,暗流却比以往更加汹涌。
“姐姐!您瞧瞧您,这气色可真是大不如前了!妹妹瞧着都心疼!”东行夫人元珉那清亮娇脆、如同黄鹂出谷般的声音,隔着半个正殿都清晰可闻,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张扬。她一身胭脂红织金宫装,云鬓高耸,珠翠环绕,在满殿素雅的妃嫔中显得尤为扎眼,也昭示着她此刻在君上面前无人可及的恩宠。
她亲昵地挨在君后榻前,涂着鲜红蔻丹的纤手轻轻搭在君后盖着锦被的腿上,语气满是关切,眼底却闪烁着不加掩饰的得意:“前些日子妾身特意遣人送来的血燕和百年老参,姐姐可按时用了?那可是南海国进贡的极品,君上统共就得了那么一小匣子,全赏给妾身了,妾身自己都舍不得用呢,就想着给姐姐补补身子!”
话里话外,无不在炫耀着君上的偏爱,刺耳得很。几位惯于见风使舵的低位妃嫔立刻跟着附和,奉承着元珉的“孝心”和君上的“隆恩”。
君后靠坐在凤榻上,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那份憔悴。她强撑着精神,目光扫过元珉那张精心描绘、容光焕发的脸,再听着她字字句句的炫耀,只觉得心口像被无数细针扎着,闷痛难当。更让她如芒在背的,是厚重宫装里,那遍布全身、如同毒蛇盘踞般的丑陋疤痕——那是她挥之不去的耻辱和噩梦!看着元珉巧笑倩兮、顾盼生辉的模样,再对比自己如今连沐浴都要屏退所有人的狼狈,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烦闷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用力捏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脸上属于国母的雍容仪态。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劳妹妹挂心了。本宫有些乏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这是明明白白的逐客令。
妃嫔们察言观色,立刻识趣地起身行礼告退。唯有元珉,依旧稳稳地坐在绣墩上,笑靥如花,仿佛没听见一般。待殿内只剩下几个心腹宫人,她才慢悠悠地起身,施施然走到君后榻前,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故作神秘的姿态:
“姐姐,有件趣事,不知当讲不当讲?炎儿去东宫给太子殿下贺寿回来跟妾身说……”她刻意顿了顿,观察着君后的脸色,“东宫偏殿的青竹苑里,竟住着一位女子!说是近来帝都声名鹊起的女神医。太子殿下可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东宫从未留宿过任何女眷呢,这次倒是破例了,可见……此女不凡啊!”
君后眼皮微抬,眸色沉静,嘴角扯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太子年纪渐长,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也是常理。若能讨得太子欢心,也算她的本事。”
“本事?”元珉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尽是嘲讽,“姐姐说得轻巧。怕只怕……英雄难过美人关呐!妾身可是听说了,那位女神医生生得那叫一个倾国倾城,天仙化人似的!啧啧,那般绝色,别说是血气方刚的太子殿下,便是庙里的老和尚见了,怕也要动了凡心吧?”
她说着,又凑近了几分,手中的丝帕似无意般掩住口鼻,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淬毒的恶意,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君后心坎上:“东宫尚未立太子妃,这其中的厉害,姐姐您……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不是吗?” 她刻意加重了“清楚”二字,目光扫过君后愠怒的脸庞。
君后的瞳孔骤然紧缩!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铁青!藏在袖中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被那“美人”二字狠狠戳中了最隐秘、最不堪的痛处!当年……当年那个女人,不也是凭借着一张狐媚惑众的脸……
元珉满意地看着君后眼中翻涌的惊怒、屈辱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慌,慢条斯理地首起身,将手中揉捏得有些变形的丝帕轻轻抚平,仿佛刚才那诛心之言并非出自她口。她仪态万方地福了福身,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娇媚:“姐姐好生歇息,妾身……先告退了。” 转身离去时,那摇曳生姿的背影都透着胜利者的愉悦。
仪仗簇拥着元珉的步辇,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仪凤宫。步辇随着宫道的起伏微微摇晃,元珉斜倚在软垫上,心情如步辇上垂挂的流苏般轻快摇曳。
贴身伺候多年的老宫人觑着她的脸色,忍不住低声问道:“夫人,您明知君后属意左相之女何敏月为太子妃,且此事几乎板上钉钉,何必还要在东宫那位女神医身上做文章,徒惹君后不快?只要太子妃不是那侯府的谢攸宁,旁的人选,于我们并无大碍啊。”
元珉慵懒地拨弄着手腕上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算计的笑意:“何敏月做太子妃自然比谢攸宁强百倍。本宫要的从来就不是阻止谁当太子妃。”她眼中寒光一闪,“本宫要的是……在他们母子之间,埋下一根刺!太子殿下不是最爱在君后面前扮演母慈子孝吗?若他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医女,忤逆他这位‘慈母’的心意,甚至因她与君后生出嫌隙……你说,君后那副端了十几年的慈母面具,还能戴得下去吗?母子离心,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老宫人恍然,随即又有些疑惑:“可……东宫素来规矩森严,从未听闻太子殿下让哪个女子常住过。这位女神医……”
元珉唇边的笑意更深,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她微微眯起眼,望向宫道尽头那重重叠叠、仿佛望不到边际的朱红宫墙。恍惚间,那高耸的宫墙仿佛化作了多年前那场映红了半边天的大火,火焰中,似乎还有一个女子模糊的身影,正用那双清冷而充满嘲弄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
一股寒意夹杂着莫名的兴奋窜上脊背,元珉的声音变得幽远而飘忽,像是在问老宫人,又像是在问那宫墙深处的幽灵:
“嬷嬷,你说……若这女神医成了下一个‘文舒’……这一局棋,又会是谁输?谁赢呢?”
“文舒”二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老宫人心中激起惊涛骇浪,让她瞬间噤若寒蝉,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