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凤宫沉重的大门在萧璟宴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殿内令人窒息的压抑，却隔不断那冰冷的话语如同毒刺，深深扎进他的耳中，刺入心底。
殿内，君后犹自沉浸在滔天的愤怒与不被掌控的恐慌中。她胸膛剧烈起伏，苍白的脸上因盛怒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猛地将手边一个玉如意狠狠掷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荒谬！简首荒谬绝伦！”她尖利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歇斯底里的颤抖，“你瞧瞧！你瞧瞧他如今这副嘴脸！不过仗着本宫膝下……只剩他这么一个孩子罢了！竟敢如此忤逆！”
贴身的老宫人心惊胆战，慌忙上前搀扶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带着哭腔劝慰：“娘娘息怒！娘娘千万保重凤体啊！殿下……殿下他定是军务烦忧，一时情急才说了些糊涂话，当不得真的！娘娘您病重昏迷那些日子，殿下他心急如焚，不吃不睡地守着，遍寻天下名医，甚至开了衔青夫人的棺椁，好在殿下安排妥当，君上未能得知实情才未怪罪。殿下那份孝心，天地可鉴！殿下他……最是体贴娘娘不过了！”
“体贴？这就是他的体贴？！”君后猛地甩开老宫人的手，眼中燃烧着被冒犯的熊熊怒火和一种更深沉的、被背叛般的痛楚，“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下贱女子！竟敢在本宫面前摆他太子的威风！他以为他是谁？！” 她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凤榻扶手，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而怨毒，带着积压多年的不甘和委屈，冲口而出，“若我的睿儿还在……若当年不是怀着这孽障本宫体虚须静养安胎，无暇料理后宫之事。又岂会让文舒那个贱人如此轻易怀上，不仅勾引了君上，还害得本宫与君上离心离德！明明是本宫先有的身孕，竟是让文舒抢先诞下一个健康的皇子，她定是早得知睿儿得了重疾命不久矣，是以用妖术早产妄想她的孩子被立作皇储。若不是凭空蹦出一个文舒要挟，我如何要下手将自己的孩子下毒害死啊！那……那睿儿便能多陪我一些时日的，或许……或许就能有一线生机！这太子之位，哪能如此轻易轮得到他来坐？！他非但不知感念本宫生养之恩，竟还敢如此……如此忤逆本宫！他和君上一样，都是白眼狼！”
这诛心之言与深埋多年的隐秘，如同淬了毒的利刃，狠狠扎向门外，也扎向了老宫人的心窝！
“娘娘！慎言啊娘娘！”老宫人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哀求，“这话……这话若是让旁人听见，那可是万劫不复啊！小殿下就是让文舒下毒害死的，娘娘您这是糊涂了！两位殿下都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老奴知道，您心里头……都是爱护的！求娘娘莫要说这些气话，既伤了殿下的心，更伤着您自己的身子骨啊！您才刚刚从鬼门关回来，万不能再动气了！求娘娘紧着些身子！紧着些啊！”
老宫人的哭求似乎唤回了君后一丝残存的理智，但那滔天的怨怒和长久以来对次子的轻视，又岂是几句劝慰能轻易平息的？她胸口依旧剧烈起伏着，眼神空洞又怨毒地盯着殿门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那个让她失控的源头。最终，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任由老宫人搀扶着，脚步虚浮地走向内殿的床榻，只留下一地狼藉和空气中弥漫的、令人窒息的怨恨与绝望。
沉重的殿门之外。
萧璟宴颀长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像，静静地伫立在阴影里。方才殿内那番锥心刺骨的咆哮，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钻入他的耳中，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他心底最深处、最脆弱的地方。
他俊美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死寂般的郁沉。浓密的睫毛垂下，在苍白的肌肤上投下两片深重的阴影，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他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涌起那些被他刻意尘封、却又无比清晰的画面——
是君后温柔含笑地将精致的糕点喂进萧璟睿口中，眼中是能溺死人的宠溺；是萧璟睿与他玩闹时，君后只紧张地顾及着比他大两岁的兄长，生怕他摔着碰着；是萧璟睿启蒙读书，君后亲自挑选名师，殷殷叮嘱……那些画面，鲜活而温暖，充满了纯粹，是他萧璟宴从未得到过的属于母亲的温情。
而与之相对的，是他自己。他努力做到最好，换来的只是君后审视的目光和一句冰冷的“尚可”；他生病发热，守在床前的是嬷嬷，君后只是派人送来一碗汤药；他第一次在骑射上赢了萧璟睿，君后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是欣慰，而是复杂难辨的……失落？他如今才懂得，原来萧璟睿早己病重，每每君后眼里的复杂神色，是对他身体的担忧。
就连如今君上对他偶尔流露出的那点难得的宽容……萧璟宴嘴角勾起一抹极尽讽刺、冰冷刺骨的弧度——那大抵也是因为对萧璟睿的亏欠吧？君上深以为当年的真相是因为自己沉迷美色，纳了个敌国细作，才害死了他与君后最恩爱时诞下的嫡长子！在萧璟睿之后，这宫里的皇子，包括他这个同样嫡出的儿子，又有哪一个真正被君上看重过？
他明明……也是君上与君后的嫡子啊！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伴随着被彻底否定的绝望，瞬间席卷了他。最后一丝对所谓“母子情分”的微弱希冀，也在这残酷的真相面前，被碾得粉碎，灰飞烟灭。
那紧闭的殿门，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彻底隔断了他与殿内那个称之为“母亲”的女人之间，最后一点脆弱的联系。他缓缓睁开眼，眼底再无波澜，只剩下冰封万里的疏离与一种近乎冷酷的轻蔑。
心，彻底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