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州城头的积雪被鲜血浇出蜂窝般的孔洞。云湛踩着结冰的尸垛跃上女墙时，手中角弓的牛筋弦己崩断三根。
箭囊里最后一支破甲锥（特制箭镞）在晨光中泛着蓝光——那是淬过磁州古井水的痕迹。
"云承事郎！"
射粮军都头张五的吼声混着血腥气扑来。他铁甲（札甲）左肩的鳞片全碎了，露出冻成紫黑色的皮肉。
"辽狗在'茶汤沟'架起了旋风砲（投石机）！"
云湛抹了把糊住睫毛的血冰，看见三百步外的雪原上，十架蒙着湿牛皮（防火处理）的砲车正被铁林军（辽国重步兵）推动。砲梢（抛竿）上绑着的不是石弹，而是一个个鼓胀的皮囊——当年祖父战报里写过，那是装"猛火油"（石油武器）的羊脬（膀胱容器）。
"金汁（熔融金属）还剩几锅？"
"刚够浇透西南角。"张五突然扯开胸前皮甲，露出道横贯胸膛的旧疤，"三年前赵将军（边将赵延进）就是在那儿..."
话音被砲石破空声斩断。
云湛扑倒他时，羊脬在城楼炸开，烈焰中爆出熟悉的龙脑香（宫廷香料）气味。
箭雨突然从火幕中穿出。云湛翻滚着避过三支狼牙箭，第西支却擦过银鱼袋（官员信物），在袋面那道旧痕上撕开新口子。袋中黄绢飘出的刹那，他看清了箭尾羽毛的排列——与魏国公府（曹彬宅邸）猎苑的白翎鹄一模一样。
"铜面具！"
戍卒的尖叫从马面墙（城防结构）传来。云湛撞开两名持弩的射粮军，看见那个戴萨满铜饰的辽将正攀着云梯。对方弯刀上串着五六支折断的箭矢——全是雄州军械库的制式。
角弓满月般张开时，云湛的拇指触到了箭簇上的刻痕。那是离京前夜，卖炭翁用冻裂的手指在破甲锥上磨出的十字纹。
"嗖"
箭矢穿透铜面具的左眼窝，带出蓬红白相间的脑浆。辽将坠落的瞬间，腰间皮囊裂开，滚出颗刻着王继英官衔的铜印（枢密使印信）。
正午的惨白日头下，旋风砲的轰鸣突然停滞。云湛喘息着倚住垛口，看见辽军本阵（主力部队）里升起狼头纛（统帅旗帜）。纛下金鞍（贵族马具）上的骑士正举起雕弓，箭尖闪着诡异的绿色——是契丹萨满的毒箭（狼毒箭）。
"小心！"
张五的躯体重重撞来。云湛踉跄着跌倒时，那支毒箭己钉入都头咽喉。垂死的老兵突然咧嘴笑了，黑血从缺了半颗的门牙间涌出："云官人...你诗里写的太平..."他痉挛的手指扯开胸前暗袋，抖出张被血泡软的盐引（走私凭证），"...得用这个换。"
辽军的牛角号（进攻号令）突然变调。云湛怔怔看着敌军阵型裂开条通道，数十辆铁滑车（攻城器械）被缓缓推出。
每辆车架上都绑着个赤裸的宋人，最前面那具瘦小躯体的手腕上，还系着褪色的五色缕（端午彩绳）。
"放箭啊！"守城校尉的吼声带着哭腔。
云湛的弓弦却突然松弛。他看见铁滑车后那个戴羃?（面纱）的妇人正举起团扇——扇面上《守城吏》的墨迹未干，落款处盖着曹彬的私章。
黄昏的最后一缕光掠过城墙时，云湛解下了银鱼袋。他取出袋中黄绢咬在齿间，反手抽出张五遗体旁的陌刀（长柄刀）。当第一辆铁滑车撞上城门时，人们听见他在哼唱雄州童谣："瓷片割喉三寸半..."
陌刀劈开第一具铁滑车的锁链时，绑缚的躯体如熟透的果实坠落。云湛接住那个轻得可怕的躯体，裹尸布下露出卖炭翁孙女青紫的小脸。孩子僵硬的掌心里，攥着半块磁州窑（云氏祖籍瓷器）碎片——边缘磨得锋利如刀。
"...不及黄绢字字刀。"
辽军的狼毒箭如蝗群扑来。云湛用陌刀挑起地上的皮盾（牛皮盾牌），听见箭镞入木的闷响如远方的更鼓。盾面突然传来剧震，一支白翎箭（贵族用箭）竟穿透三层牛皮，箭杆上缠着的黄绢正是鱼袋缺失的另一半。
展开血绢的瞬间，云湛的瞳孔骤然收缩。绢上墨迹勾勒出雄州至汴梁的驿道图，每个驿站旁都标注着驻军数量——笔迹与王旦批阅的奏章如出一辙。
最刺目的是汴梁城外的红圈，旁边题着曹彬的亲笔："官家腊月廿三幸澶渊"。
子夜
幽州城的烽火照红了云湛的铠甲。他站在堆积如山的辽军尸体上，用陌刀挑起铜面具的残骸。
面具内侧的契丹文在火光中显现，赫然是首译成胡语的《守城吏》，落款处押着个茶渍般的指印——与王旦密函上的污痕分毫不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