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州的雪停了，但城垛上的冰棱仍在滴血。
云湛用陌刀拄着身体，刀尖陷入冻硬的尸骸堆里，发出"咯吱"的声响。他的鱼鳞甲（铠甲制式）己经碎了大半，露出里面被血浸透的白色中单——那是离京前母亲用郓州土布缝的，如今胸前还插着半截狼牙箭。
"云...云官人..."
一个满脸血污的射粮军小卒爬过来，手里捧着个裂开的陶罐。罐里残余的金汁（熔融金属）己经凝固，表面浮着层冰碴。少年兵喉咙上的伤口随着呼吸喷出血沫，却还死死指着西南城墙——那里的夯土正在剧烈震颤。
云湛突然想起王旦密函上的茶渍。
他踉跄着冲向城墙缺口时，听见背后传来"轰"的巨响。旋风砲（投石机）的石弹砸中金汁锅，滚烫的铜汁像烟花般炸开，将那个小卒吞没在金色火焰里。热浪灼得云湛脸颊生疼，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汴河边的炭火摊。
"瓷片割喉三寸半..."
沙哑的童谣声从城墙下方传来。云湛低头看去，那个戴铜面具的辽将正踩着云梯往上爬，弯刀上串着五六颗人头——最上面那颗是张五，独眼睁得极大，缺了半颗的门牙间还咬着半截契丹人的手指。
角弓（复合弓）早己折断。云湛拔出胸前的断箭，发现箭杆上缠着丝线——正是母亲用来缝五色缕（端午彩绳）的那种。他突然笑了，染血的手指在墙砖上快速划动，用契丹文写下"茶汤沟"三个字。
铜面具的弯刀劈来时，云湛侧身用陌刀格挡。兵器相撞的火星照亮了面具内侧——那里用血画着张简陋的地图，西南角有个茶渍般的红点。辽将突然用生硬的汴梁话说道："王枢密...在澶渊等你..."
陌刀贯穿对方咽喉的瞬间，云湛感到腰间银鱼袋（官员信物）突然轻了。低头看去，袋口的金线不知何时己经断裂，里面那张黄绢正被寒风卷向城外。
"嗖！"
一支白翎箭（贵族用箭）破空而来，将黄绢钉在燃烧的云梯上。火舌迅速吞没了绢布，露出里面隐藏的墨迹——是澶渊周边的驻军布防，每个营地旁都画着个小小的茶盏。
幽州城的烽燧（烽火台）突然全部熄灭。
云湛跪在尸堆上，颤抖的手指摸向怀中。磁州窑的碎片边缘己经磨得圆润，上面沾着的不知是谁的血。远处传来牛角号（进攻号令）的呜咽，他忽然想起卖炭翁孙女冰凉的小手——孩子临死前，用这片瓷在他掌心写了什么？
"报——"
传令兵的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少年跪在血冰上，双手捧着一封火漆密信："曹...曹玮将军说..."他的牙齿不断打战，"...官家己启程赴澶渊..."
云湛望向南方。
雪原尽头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一队仪仗的轮廓。华盖（帝王仪仗）的金顶在暮色中闪烁，像极了政事堂烛火下的犀角裁刀。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血沫里混着些黑色碎渣——是那日驼毛帐（商队帐篷）里咽下的瓷粉。
当夜，雄州戍卒看见云湛独自站在箭楼上。
他手中陌刀映着月光，刀身上刻着的《守城吏》己经模糊不清。寒风吹散他的发带，露出颈后那个陈年箭疤——形状与祖父临终时的伤口一模一样。
更奇怪的是，所有尸体上的铜面具都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