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的冰碎了。
云湛跪在澶渊北城的残垛上,铁甲(札甲)缝隙里嵌满冰碴。他的陌刀插在两步外的尸堆里,刀身映着落日,把"万重关"三个字照得血红。一支白翎箭(贵族用箭)贯透左肩,箭尾的五色缕(端午彩绳)正在风里簌簌作响。
"冻甲凝冰..."
沙哑的吟诵混着血沫呛出喉咙。云湛试图去够陌刀,却发现右手五指早己冻僵——像极了当年破落巷里那个捧炭的冬日。箭楼下的辽军突然骚动起来,他们抬着架蒙毡(防火布)的云梯,梯上绑着个穿襕衫的身影。
"残角咽...戍楼独倚..."
城下的吟诵声忽然清晰。云湛瞳孔骤缩,那个被铁链锁在云梯上的,竟是三司使林特。紫棠色面皮如今惨白如纸,他胸前挂着块木牌,上面用磁州窑(云氏祖籍瓷器)碎片拼出"盟书"二字。
"抬望眼——"
林特突然暴喝,声音撕裂了黄昏。一支鸣镝(响箭)贯穿他胸膛的刹那,云湛看清了木牌背面——是那首《满江红》的残句,墨迹未干处还混着指血。
***
黄云(沙暴)从西北方压来时,辽军的铁蹄声突然乱了。
云湛用牙咬住箭杆,生生拔出肩头的白翎箭。箭镞带出的血肉溅在城砖上,竟勾勒出雄州西南角的轮廓。他踉跄着扑向陌刀,刀柄缠着的麻布(裹伤布)早己磨烂,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刻痕——是卖炭翁孙女用瓷片刻的契丹文密码。
"黄云压阵...赤霄垂地..."
陌刀劈开第一个登城敌兵时,云湛听见自己肋骨折断的脆响。辽兵铁林军(重步兵)的狼牙棒(重型武器)砸在背上,震得鱼鳞甲(铠甲制式)碎片西溅。他在血泊中翻滚,突然摸到林特尸体怀中的算袋——里面滚出的不是算珠,而是十二颗沾血的东珠(辽国贡品)。
"箭瘢新裂...旧疮血..."
云湛突然大笑,把东珠狠狠砸向城墙。珍珠在砖石上爆裂,每颗珠芯都藏着片磁州窑碎瓷——拼起来正是祖父临终刻在箭杆上的《守城吏》。辽军的第二波箭雨到了,他却不躲不避,任凭狼牙箭射穿早己破碎的银鱼袋(官员信物)。
***
子夜的星光照在黄河冰尸上。
云湛倚着陌刀喘息,发现刀身映出的自己竟有了白发。城下传来契丹语的吼叫,那个戴铜面具(辽国统帅)的将领正用弯刀挑起一面残旗——是魏国公曹彬的认旗(身份旗帜),旗角还钉着半块黄绢(密信)。
"剑痕犹带...征人泪..."
他忽然想起离京前夜,王旦用茶筅(点茶工具)在案上画的那个圈。现在他懂了,那不仅是幽州城防的弱点,更是所有茶渍密函的源头——三司的盐引(食盐专卖凭证)、枢密院的调兵符、甚至真宗案头的东珠,全都沾着同样的龙脑香(宫廷香料)。
"最堪怜...白骨没荒蒿..."
铜面具的弯刀劈来时,云湛用陌刀格挡。兵器相撞的火星照亮了面具内侧——那里刻着《满江红》的下阕,字迹与林特木牌如出一辙。他突然松开刀柄,任由辽将的刀锋切入自己胸膛。
***
黎明前的澶州行宫,真宗皇帝正在看奏报。
"云湛的尸体呢?"
蓝元振跪着捧上个鎏金匣。匣中只有半截箭杆,上面缠着褪色的五色缕。皇帝用玛瑙扳指(射箭用具)拨开丝线,露出箭杆上深深的刻痕——是那首《满江红》的末句,字缝里还嵌着磁州瓷粉。
"待轮回...仍着旧戎衣..."
真宗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的血渍印在"澶渊盟约"西字上。窗外传来辽使的谈笑声,他们正在分食宋廷准备的蜜饯(议和礼品),糖霜撒了满案。
***
正午的阳光晒化了城头血冰。
几个戍卒在清理战场时,发现具奇怪的辽兵尸体——他穿着铁林军的铠甲,怀里却揣着本《论语》。翻开血糊的扉页,里面夹着片枫叶,叶脉拼出"西风里"三个小字。
更奇怪的是,所有尸体上的铜面具都消失了。
只有黄河冰层下,隐约传来沙哑的吟诵:"...埋烽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