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染三岁那年秋天,染坊的桂树开得格外茂盛。江舒宁站在树下捡桂花,小染挎着个小竹篮跟在后面,踮着脚去够枝桠上的花,发梢沾着金桂,像棵会移动的小桂树。
“小染慢点儿!”傅彦清从染坊里探出头,手里端着刚煮好的桂花酒酿,“别摔着,爷爷在屋里给你蒸了桂花糕!”
“爸爸骗人!”小染回头做了个鬼脸,“爷爷说桂花糕要等奶奶来了才蒸!”
话音刚落,江母提着竹篮从院外走进来,篮里装着刚买的土鸡蛋:“谁骗你了?奶奶这就蒸!”她把篮子递给傅彦清,“你爸在菜地里拔了新鲜青菜,中午做青菜粥。”
“好嘞!”傅彦清接过篮子,顺手刮了刮小染的鼻尖,“小馋猫,等会儿有你吃的。”
江舒宁把捡好的桂花倒进竹筛,看阳光透过花蕊洒下细碎的金斑。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刚搬来染坊时,院里的桂树还是棵小树苗,如今己能遮住半面屋檐。时间过得真快,可有些东西却愈发清晰——比如傅彦清藏在桂花糕里的蜜,比如小染追着蝴蝶跑时的大笑,比如此刻风里浮动的桂香,都像根细细的线,把他们的生活缝得又暖又紧。
“舒宁!”傅彦清突然喊她,“你看谁来了!”
江舒宁转头,只见染坊门口停着辆黑色轿车,车门打开,下来个穿米白毛衣的女人——是彭依。
“舒宁。”彭依提着个果篮走过来,脸上带着些拘谨的笑,“我……来看看你和小染。”
江舒宁愣了愣。自从三年前彭家出事,彭依被家族除名后,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上门。小染歪着脑袋看她,显然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阿姨”很好奇。
“快进来。”江舒宁侧身让她进院,“外面风大。”
彭依走进院子,目光扫过染坊的蓝染布、晾衣绳上的小染的肚兜,最后落在江舒宁脸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果篮的提手,声音有些发颤:“染坊……真好看。”
“谢谢。”江舒宁递给她一杯热茶,“你最近……还好吗?”
彭依低头抿了口茶,茶盏边缘沾着她的唇色:“我爸出狱后,我搬去了外地。开了家小书店,卖些手作书签和蓝染布包……”她忽然抬头,眼里闪着光,“舒宁,我学了你教的蓝染,染了块方巾,想送你。”
她从包里取出个蓝布包,打开是块月白色的方巾,边缘染着细碎的靛蓝花纹,像撒了把星星。“我用了你说的‘雨过天青’染法,”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染坏了好几次,最后才成功。”
江舒宁接过方巾,指尖触到布面的温度。她忽然想起彭依曾经设计的那套“星辰”礼服,想起那个在酒店房间里哭着说“我只是想被看见”的女孩。原来有些伤痕,真的会随着时间慢慢愈合。
“很漂亮。”江舒宁把方巾递还给她,“谢谢你,彭依。”
彭依的眼睛瞬间红了。“不用谢我,”她吸了吸鼻子,“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没放弃我。”
这时,小染挣脱江舒宁的手,摇摇晃晃跑到彭依面前,举起手里的桂花:“阿姨,吃!”
彭依蹲下来,接过桂花放进嘴里。桂花的甜在舌尖化开,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滴在小染的花裙子上。“小染真可爱。”她轻声说。
傅彦清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悄悄对江舒宁说:“你看,她笑了。”
江舒宁点点头。风掀起染坊的蓝染布帘,像道温柔的波浪。她忽然明白,所谓和解,不是要抹去过去的伤痕,而是学会在伤痕上种花——就像彭依在书店里卖的蓝染书签,就像小染手里的桂花,就像此刻落在彭依脸上的泪,都是时光馈赠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