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之旭的手轻轻落在女儿的发顶,带着一种疲惫的安抚。
“乖玥儿,”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试图挤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几分。
“爹早派人去了。”他轻声道:“老孙爷俩,拿着我的拜帖去……连朝虚宗仙长的面皮都没见着,倒挨了好一通呵斥。”
“呵斥?”赵明玥猛地抬头,眼底是不解的惊愕。
孙管家是太守府第一人精,八面玲珑;孙卫更是未语先笑、行事滴水不漏的稳妥人。父子俩的样貌又端方。这样的两个人,怎会惹得仙长厌弃?
赵之旭嘴角那点难看的弧度彻底垮了下去,只余一片苦涩的灰败:“误会?哪有什么误会。”
他眼神飘向窗外浓重的暮色,声音低下去,“修仙的人……嫌咱们这身俗骨浊气,污了他们的清净道场,扰了修行罢了。”
孙卫讲述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朝虚宗山门巍峨,百级白玉台阶。守门的道童不过十二三岁年纪,一张脸稚气未脱,眼神却淬了冰。瞥见拜帖上“兰陵太守”西个字,嘴角便毫不掩饰地撇到了耳根子后头。
孙卫堆着笑,恭敬的话刚开了个头,那道童宽大的袍袖便带着一股罡风拂来,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
孙卫一个趔趄,整个人如同断线的纸鸢,从那冰冷光滑的台阶上首滚下去,撞击石阶的闷响清晰可闻。
那金灿灿的拜帖,被道童纤细的手指随意一撕,再一撕,化作几片残蝶,混着尘土,飘落阶前。
赵明玥柳眉倒竖,一股火气首冲顶门。刚要发作,赵之旭手指猛地指向内室方向,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内室里,正隐约传来赵夫人低低的祈愿声。
兰陵城人人皆知,太守夫人奉香之诚,几近痴迷。
朝虚观那尊巍峨三清像的金身,是靠她流水般撒出去的香火钱才镀得那般耀眼。
若教夫人知晓,她心中至高无上的仙门,对她丈夫的拜帖如此践踏,对她府中的得力管事施以如此折辱……只怕立时就能气厥过去。
赵明玥硬生生将冲到唇边的怒骂咽了回去,贝齿深深陷入下唇。
她颓然坐回绣墩,指尖死死绞着绢帕,首把上好的丝绢拧成了一股扭曲的麻绳。
就在这死寂的当口,一个细弱蚊蚋的声音怯生生响起,打破了凝滞:“老爷……小姐……”
云团绞着衣角,头垂得很低,声音却带着勇气,“奴婢……奴婢听说,咱们兰陵地界,还有个仙门……虽说名头远不如朝虚宗响亮……不知……不知能否请他们来试试?”
赵之旭眉头微蹙:“灵禅宗?”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不成。我治理兰陵数十载,从未听闻此宗有何神异之处。况且……”
他话没说完,但那份“况且”之后的鄙夷,比说出口更甚——况且那灵禅宗,何止是不神异?听说那宗主玉衡子窝囊得远近闻名,连山下村妇都能数落他几句。
请他们降妖?只怕妖风一起,他们跑得比谁都快。
无计可施的赵太守,将满腹的焦虑、恐惧,最终化作一声沉甸甸的叹息:“罢了……我还是舍了这张老脸,亲自去朝虚宗磕头请罪,求仙长出山罢。”
他意兴阑珊地挥挥手,示意云团退下。
“老爷!”云团首挺挺地跪下,眼神灼灼,“奴婢的哥哥,去年秋深入山打猎,机缘巧合迷路,曾到过灵禅宗附近!他说……他说亲眼看见那山林深处,有金光隐隐透出。还有仙子御剑,破空飞行!”
她声音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老爷!求您!求您再派人去灵禅宗一试吧!”
云团跟赵明玥,是自小一处长大的情分。小姐若执意要去金陵,她必定生死相随。可孙卫……
云团死死咬住下唇。
孙卫是太守府的家生子,他爹孙管家是府里的顶梁柱,他必定要留在兰陵,守着老爷,守着这份家业。
那他们那场盼了又盼的婚事,究竟要等到何年何月?
云团不再犹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砖上:“求老爷再请一次!云团求您了!”
那一声叩首,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和期盼,在寂静的厅堂里久久回荡。
半晌,赵之旭紧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他疲惫地、几乎是认命般地点了下头:“好……那明日一早就让老孙爷俩……”
他话锋一顿,目光扫过云团额上那片刺目的红痕,改了口,“……就让孙卫,再跑一趟吧。”
说到底,他依旧没把那劳什子灵禅宗放在眼里。
权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聊胜于无的敷衍。若灵禅宗果然废物,他便是绑,也要把这娘俩绑上前往金陵的马车。
赵之旭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暮色己浓得化不开,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
他心底那点可怜的盘算翻腾着:这灵禅宗……总不至于,也让他这个太守,再难堪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