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千年。
那单调的抛接声,终于停了下来。
“啧。”一声索然无味的咂舌声,在死寂中荡开。
路爷调整了一下倚靠的姿态。然后,那羊脂玉盒被她随手一抛,“嗒”的一声,落在凌绝右膝前不到三寸的石地上。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物体落地时激起的气流,拂过了他汗湿的睫毛。
那么近。近得只要一伸手,指尖就能触到那温润的玉面。几乎是本能,凌绝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挣。
就在指尖即将碰触的刹那——
一股更沉重、更蛮横、更令人窒息的阴冷力量骤然压下!
无形的万载玄冰山岳轰然砸在他肩背。无数冰冷滑腻的巨蟒凭空缠绕,锁死西肢百骸,钉牢每一处关节。
一声闷哼从凌绝紧咬的齿缝间迸出。他被这股恐怖的力量狠狠按向地面,伸出的手臂被无形铁钳死死钳住,猛地压回原处。指关节甚至无法弯曲分毫。
整个人如同浇筑在凝固的琥珀中,只有胸膛在巨压下剧烈起伏,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汗水瞬间从额角、鬓边、脖颈疯狂涌出,浸透玄色衣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希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被迫地、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枚能救师父性命的玉盒,像一件被丢弃的垃圾,静静躺在冰冷的地上,离他只有三寸。
三寸之遥,咫尺天涯。
是玉衡子生与死的距离。
也是对凌绝被玩弄的尊严,赤裸裸的丈量。
路爷依旧是慵懒地斜倚在骨榻上,一手支颐,黑沉沉的眼睛如同古井,映不出任何光影。
她在静静地看——看凌绝。
看他在她意志构筑的囚笼里徒劳挣扎。
看他眼中因希望近在咫尺而爆发的炽烈火焰,又在无能为力的瞬间,化作绝望和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屈辱。
路爷知道,她这凝视的目光,比凌绝对战过的任何刀剑都冷酷,也比他经历过任何羞辱都伤人。
凌绝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下唇己被咬破,铁锈味的腥甜在口腔弥漫。这让他保持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他不再徒劳尝试移动分毫,只是死死盯着那三寸之外的地面,盯着那枚小小的、散发温润光华的玉盒。
骨榻上,路爷那纤细得几乎被幽暗吞没的身影动了动。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宽大的玄色袍袖滑落。小巧的头颅微歪,目光依旧胶着在凌绝身上。这人,与她以往那些玩物都不同。他不怕,不求饶,不谄媚,也不受宠若惊。有意思。关键是任何角度都好看。让她看不够,看不腻,永不餍足。
“想拿吗?”她那带着奇异回响的少女音色,掺入了一丝孩童般的促狭。是玩弄老鼠的猫,在利爪按住老鼠尾巴时,给予对方死前最温柔的戏弄。
“它就在那儿呀。”她朝着地上的玉盒努了努尖尖的下巴,欢快语气里是满满的蛊惑:“只要你能动,伸手,它就归你了。”
凌绝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将翻涌的屈辱硬生生咽回腹中。他强迫自己抬头,脖颈骨骼在巨大压力下咯吱作响。目光迎向骨榻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眼中的火焰未熄,在极致的压迫和践踏中,烧灼出一种近乎破碎的、孤绝的亮光。
我得尽快带着渡厄散回去……
这念头如同坚不可摧的绳索,勒紧了他即将爆发的灵魂。
他试图开口,试图再次压下冲天怒火,试图挤出哪怕一句讨她喜欢的、摇尾乞怜的话。
然而,目光再次扫过那枚故意抛在眼前戏耍他的玉盒,想到师父若知晓他屈膝媚颜时的失望,再对上路爷那如同看蝼蚁挣扎的眼神——
他不想再忍了。
顺从,路爷也不会让他带走渡厄散。
他开口道:“你要的,我给不了。”
声音被力量压制得微弱,却异常清晰。
“我凌绝此身此骨,只属于…我想守护之人。此心此念,纵粉身碎骨,万劫加身,亦不可易!”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那话语中的决绝与孤勇,如同淬炼千年的神兵,在幽暗死寂的殿宇中铮然出鞘,带着斩断一切的锋芒。
路爷脸上的表情终于变了。那点孩童般的兴味消失了。她微微眯起眼,深潭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虚无。
她有些困惑。
眼前这渺小人类在绝对力量下的顽固抵抗,在她眼里是如此的……难以理解。
“守护?”她轻轻重复,尾音飘忽,带着一丝从骨髓里透出的、毫不掩饰的轻蔑,“呵,可笑。”
她不再看凌绝,目光穿透了厚重的殿壁,投向鬼市深处那永恒翻涌的黑暗与无序。
“守护?那是最无用的执念。只会让你,和你想要守护的东西,死得更快,更彻底。”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凌绝脸上。“再说,你凭什么在我面前提守护?你以为你的骨头很硬?你的灵力很高?”
她微微前倾身体,小小的身躯散发出恐怖的压迫感,“在这里,无生殿里,没有时间,只有绝望。你的意志再强,再不愿意顺从又有何用?你能撑十年?百年?千年?”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却比任何诅咒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反正我有的是耐心,可以等着看你棱角如何被我磨平。”
“而你,要么顺从,要么绝望。”
“无穷无尽……首至永恒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