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婴泣
七月十五,中元夜,我跟着民俗考察队来到皖南山坳里一座荒废的村落。GPS显示,这里本该是名叫“安槐村”的百年古村,可眼前所见,唯有断壁残垣间疯长的蒿草,和悬在歪斜屋檐下褪色的招魂幡。
“资料上说,这村子二十年前还住着两百多户人家。”队长老周翻着泛黄的县志,手电筒光束扫过砖墙上模糊的标语,“八九年那场瘟疫,全村人几乎一夜之间暴毙,幸存者举家搬走,从此成了无人村。”
我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潮湿的夜风裹着腐殖质气息掠过耳畔,竟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婴儿啼哭。队员阿玲脸色骤变:“你们听见了吗?像有人在哭……”
“别自己吓自己。”老周强装镇定,却将罗盘握得发白。指针突然逆时针飞转,最后死死指向村西头一座青砖大宅。那宅子的雕花门半掩着,门槛上结满蛛网,门楣悬着的青铜铃铛无风自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攥紧录音笔跟进去。堂屋供桌上,褪色的牌位蒙着厚厚灰尘,最前排赫然摆着数十个婴孩灵位。手电筒扫过墙角,赫然发现用朱砂画着的镇邪符——那是民间秘术里镇压厉鬼的“百婴锁魂阵”,却在阵眼处缺了关键的桃木楔。
“这阵法一旦被破坏……”老周话音未落,二楼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我们举着手电冲上去,光束照亮满地青花瓷片,以及窗台上转瞬即逝的红肚兜衣角。那衣角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着,在夜风里轻轻摇晃。
子夜十二点,雷声炸响。考察队扎营的祠堂突然停电,黑暗中,阿玲的尖叫刺破寂静:“有东西在摸我的脚!”我急忙打开备用手电,光柱里,密密麻麻的黑色长发正从砖缝里钻出,如蛇般缠上阿玲的脚踝。
老周掏出牛眼泪抹在眼皮上,突然脸色煞白:“你们看屋顶!”借着闪电的光,我看见椽子上倒挂着数十个浑身青紫的婴孩,他们空洞的眼窝里淌着黑血,指甲深深抠进房梁,正齐刷刷转头看向我们。
“快走!”老周拽着我们冲向祠堂大门,可无论怎么用力,厚重的木门纹丝不动。祠堂西角的油灯突然诡异地亮起,墙壁上开始渗出暗红液体,在地上汇成细小溪流。溪流蜿蜒着组成一行字:“还我命来”。
我想起县志里一段被红笔圈出的记载:“民国二十三年,安槐村突发恶疾,村中孩童相继夭折。乡绅请术士做法,将婴尸封于地窖,以活人血养阵……”难道这就是阵法被破坏后,婴魂索命的真相?
后颈传来湿腻触感,像是有人在吹气。我僵硬地转头,正对上一张青紫的小脸。那孩子咧开腐烂的嘴角,将冰凉的手指塞进我嘴里,含糊不清地呢喃:“糖……我要吃糖……”
阿玲突然抓起供桌上的铜烛台,狠狠砸向墙面:“都是你们活该!当年用活人养阵,现在遭报应了吧!”她的瞳孔里泛起诡异的血光,声音竟与祠堂外的婴啼重合。老周猛地咬破指尖,将血抹在罗盘上:“她被附身了!”
就在这时,祠堂门“轰”地炸开,狂风卷着纸钱涌进来。月光下,上百个婴孩虚影从西面八方飘来,他们赤身,脐带还缠在脖颈上,腐烂的小手里攥着发黑的糖块。最前方,一个穿红肚兜的女童缓缓抬手,指向祠堂角落的石板。
“下面有东西!”我顾不上恐惧,和老周合力撬开石板。腐臭扑面而来,地窖里密密麻麻摆满陶罐,每个陶罐都封着蜡,缝隙间渗出黑色黏液。老周用匕首挑开最近的陶罐,一具蜷缩的婴尸滚了出来——那孩子的嘴里,还含着半块发霉的红糖。
“这些都是当年被活祭的孩子……”老周声音发颤。突然,所有陶罐同时炸裂,婴尸们如提线木偶般站起,朝我们伸出双手。穿红肚兜的女童飘到我面前,空洞的眼眶里流下血泪:“叔叔,带我回家好不好?”
祠堂外,婴啼声达到顶峰。我想起民俗里“超度婴灵”的法子,颤抖着从背包里掏出三支香点燃:“孩子们,你们安心去吧,我会帮你们立碑……”香烟突然诡异地凝成三股,分别指向村口、后山和老宅地窖。
暴雨倾盆而下。我们按照香烟指引,在后山挖出七十二具婴孩骸骨,又在老宅地窖发现一本布满血渍的账簿,上面详细记录着当年乡绅如何用“借命”邪术延续自己性命。祠堂的镇邪符缺的桃木楔,正是被人刻意拔走的。
天快亮时,我们在村口立起石碑。刻着“安槐村婴灵之墓”的石碑刚落成,穿红肚兜的女童突然出现在晨雾里。这次,她的嘴角带着笑意,怀中抱着所有婴孩,向我们深深鞠躬,随后化作万千光点消散。
回程路上,车载广播突然插播新闻:“我市警方破获一起民国时期的连环杀婴案,尘封多年的安槐村惨案真相大白……”我望向窗外,晨雾中的山坳里,那座荒废的村落正被阳光渐渐照亮,仿佛所有的冤魂,终于等到了安息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