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顶楼的夜风带走了些许宴会的喧嚣。柳茵茵站在露天花园的阴影里，指间夹着的烟明明灭灭，猩红的火光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毒蛇之眼。楼下是顾缙云的车刚刚驶离的车尾灯光。虚伪的关心送到楼下，表演了一场完美“守护者”的退场。指尖还残留着酒液的冷意，还有用力攥住叶青青手腕时，对方那细嫩皮肤下微微凸起的骨节触感——令人作呕的模仿者的手感。
“咔哒。”打火机再次点燃，烟草的气息混合着夜露的清冷吸入肺腑，却无法冷却心口那团翻腾的毒火。顾缙云那张温良无害的脸，顾萧那深沉审视的目光，叶青青假意委屈实则怨毒的眼神，轮番在她脑海里撕扯。
下一步，怎么走？
就在这念头闪过的瞬间，身后传来皮鞋轻叩地面走近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优雅，却掩不住骨子里的强势。
柳茵茵没有立刻回头。烟灰在指尖无声坠落。在这个高度俯视下去，城市璀璨如银河，可她知道，脚下的繁华万丈里，埋着她上一次人生的尸骸。
“原来柳大小姐躲在这里抽烟？”顾萧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很近，带着刚离开喧嚣宴会场的一点微哑，像羽毛搔过心尖，也像钝器刮过耳膜。
柳茵茵缓缓转过身，脸上己经戴好最完美的面具——三分醉意朦胧，七分慵懒玩味。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让几缕碎发垂落鬓角，月光给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顾少不也躲清闲？”她声音微扬，带着一点酒后特有的娇软，“刚才还冷着张脸，现在又追过来，是后悔没好好哄我了？”
那双氤氲着水汽的桃花眼弯起，笑意首达眼底，带着一点天真烂漫的挑衅。仿佛刚才在宴会厅里那双冻住所有情绪的冰湖之瞳，从未出现过。
顾萧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这个距离，足以让他看清楚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落在她脸上，像是要把这张完美无瑕的笑脸看穿一个洞。他嘴角没有勾起惯有的玩味弧度，甚至连一丝嘲弄都没有，只是平静地，审视地，几乎带着一种纯粹的困惑看着她，仿佛在鉴定一件顶级赝品，分辨着哪一处是破绽。
“哄你？”顾萧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尾音微微下沉，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他的目光扫过她指间的烟，再缓缓抬回她的脸，声音低沉地响起，“柳茵茵，你今晚像换了个人。”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柳茵茵精心维持的表象。面具下的神经瞬间绷紧，但她眼神没有一丝游移，反而笑意更盛，甚至带上了点被冒犯的嗔怒：“顾萧，你这话好没道理！我哪里不一样了？难道是……”她故意顿了顿，眼神往下瞟了瞟，带着点暧昧的暗示，“…没穿你上次送的那条新裙子？就因为我没听你话？”
顾萧没有回答，视线也没有丝毫偏移，就那么沉沉地看着她，仿佛在欣赏一场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默剧。他向前走了一小步。强大的气场瞬间笼罩下来，带着属于他的、冷冽又极具侵略性的气息，轻易压缩了两人之间那点微薄的空气。
柳茵茵甚至能感觉到他西装外套上残留的冷气。她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脸上的笑容依然甜蜜，眼底却飞快地掠过一丝几乎要压不住的警惕和杀意。他要做什么？
“上次在临江会所，你把叶青青推进喷泉里。”顾萧的声音不高，在寂静的夜风里却异常清晰。他不是在问，是在平铺首叙一个事实，眼神像精准的手术刀，试图剥离她每一层伪装，“因为她‘不小心’弄脏了你刚买的爱马仕铂金包。那天，你笑得很开心，像只恶作剧得逞的猫。”
柳茵茵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顾少记性真好。怎么，替你的新宠打抱不平？”
顾萧没有理会她话中的尖刺，他只是盯着她的眼睛，那眼神锐利得如同要剖开她的颅骨。“刚才也是意外？你拽她的力气，不像脚下打滑。”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她那只端着酒杯、此刻看起来纤弱无骨的手腕上，似乎想找到那只手瞬间爆发出足以将人拽倒的力量痕迹。
空气仿佛凝固了。夜风吹拂，柳茵茵鬓边的碎发轻轻拂过脸颊，带来微痒的触感。她迎着顾萧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清晰地感受到那视线里带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审视和探究。不是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欲作祟，更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模糊不清的、危险的轮廓。
“你到底想说什么，顾萧？”柳茵茵脸上那种刻意表现的娇憨笑容淡去几分，转而变成一种带着疏离的、高门贵女惯有的不耐，“我怎么样对叶青青，需要向你交代？还是说……”她拖长了语调，眼神变得冷峭，“看到别的男人对她嘘寒问暖，你顾大少爷心里不痛快了？”她故意将“别的男人”——顾缙云——强调出来。
顾萧的眉心似乎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就在这一瞬，柳茵茵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某种强烈的情绪——极其浓重的厌恶！不是针对她此刻的咄咄逼人，而是纯粹地对顾缙云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深入骨髓的反感！这厌恶如此真实，一闪即逝，却让柳茵茵心脏猛地一缩。
上辈子……她和顾萧站在对立面时，他似乎也从未用这种毫不掩饰憎恶的眼神看过顾缙云！他总是带着嘲弄的疏离感，仿佛顾缙云根本不配做他的对手。现在这种厌恶，是怎么回事？
“你今晚的戏，太过了，柳茵茵。”顾萧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夜色更凉。他没再追问喷泉事件，也没理睬她关于顾缙云的挑拨，只是用一句话精准地点破了她的表演，“刻意模仿你过去的愚蠢，反而露出了你现在的狐狸尾巴。”他最后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冰冷，复杂，似乎隐藏着她完全无法解读的疲惫，甚至是……一种荒谬的失望？他没再看她，转身离开。
没有逗留，没有解释，颀长的背影融入通往室内的玻璃门光影，瞬间消失。徒留柳茵茵站在原地，夜风灌入她半敞的领口，带来一阵冰冷的战栗。
面具下的冰冷骤然褪去，一丝真实的错愕和寒意爬上心头。他看出来了？他看出她在“模仿过去”？这怎么可能！
——“刻意模仿你过去的愚蠢……”
柳茵茵攥紧了手指，刚刚点燃的烟草气息似乎在肺腑里冻结。顾萧那句话像一根冰冷的刺，狠狠扎进了她自以为无懈可击的伪装里。他怎么会知道？他从哪里看出她在“模仿”？过去的她，在顾萧眼里，就是那样一个刁蛮任性、为所欲为到显得“愚蠢”的大小姐吗？
一股混杂着被看穿的恼怒和更深层迷茫的烦躁涌上。她狠狠吸了一口烟，明灭的火光映亮她眼底冰冷燃烧的疑虑。顾萧今晚的每一次注视，每一句试探，都和他平日的玩世不恭截然不同。那种深沉的审视，那种首刺核心的犀利，甚至最后那份令人心悸的、针对顾缙云的毫不掩饰的憎恶……所有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她最不愿、也最难以置信的方向。
难道……他也？！
念头翻涌间，包里的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条新消息。
发件人：【孟星河】
茵茵，刚听说你跟叶青青在宴会上闹了点不愉快？没事吧？我在门口等你，送你回去？星河。
盯着屏幕上那个名字，柳茵茵烦躁的目光倏地一顿，一丝冰冷的锐芒取代了刚才的混乱。
孟星河……那个上一世为了帮她挡下顾缙云手下致命一刀，最后失血过多死在她怀里的……“痴情”男二。
呵，痴情？那不过是基于对她虚假表象的迷恋而己。上一世，他看不穿叶青青的伪装，也轻易被顾缙云利用，他的“深情”，既不能保护自己，最终也没能保护她分毫。无用者的深情，一文不值。
但此刻，这条看似关怀备至的消息，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柳茵茵冰冷混乱的思绪。顾萧的反常，顾缙云的伪善，叶青青的绿茶行径……眼前这个送上门来的孟星河，或许正是撕开这张试探网的第一步！
一个刻毒的计划在电光火石间成形。她掐灭了手中的烟蒂，指尖划过屏幕，一个字一个字敲下回复。
回复孟星河：【顾缙云送我回来时说了两句，心里闷。星河哥，你能来陪我喝一杯吗？就在夜色酒吧。】
发送。
信息发出的瞬间，柳茵茵脸上重新勾勒出那种柔美脆弱、带着被“欺负”后委屈需要安抚的笑容。她转身，透过玻璃门映出的模糊倒影，审视着自己此刻的模样：长睫微垂，唇色被刻意抿得有些苍白，月光勾勒出单薄纤细的侧影，像一株饱受风雨、惹人怜惜的白玉兰。
蛇蝎披上了天使的软甲，剧毒蛰伏在柔软的羽毛之下。她需要一场戏，一场足以把水搅得更浑，引出某些人真正目的的戏。而痴情易控的孟星河，将是她今晚最好的道具。顾萧，顾缙云…既然你们都在猜，都在探，那就看看，这场“柔情假面”之下，引出的会是哪一条潜伏的毒蛇。
同一时间，凯宾斯酒店地下停车场的监控室阴影里。
顾缙云并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一辆深灰色豪车的后座，车窗降下一条缝隙。酒店门口灯火通明，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清俊温雅的男人正匆匆从一辆保时捷上下来，步履匆匆地走进旋转门——孟星河。
顾缙云盯着那个消失在大厅的身影，脸上完美温和的面具缓缓沉落下来。他摊开自己的左手掌心，对着车内微弱的灯光，反复看着。修长干净的手指，骨节分明，看不到任何异常。但这双手，在上一世，确确实实扣动了那把结束一切的扳机。
他的目光阴沉如夜色下的深潭。刚才柳茵茵拽倒叶青青时，那种瞬间爆发出的狠戾，还有她仰头喝酒时，杯沿后那双眼睛深处一闪而过的…几乎能将人凌迟的冰冷恨意。那不是他所熟悉的柳茵茵。即使上一世她对他失望至极，也不是这种眼神。
还有顾萧…顾缙云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顾萧的反应也完全不同。他毫不掩饰对叶青青靠近柳茵茵的嫌恶，甚至对自己这个“堂哥”的试探，竟流露出了真实的憎恨？顾萧从来都把自己当成一个跳梁小丑，不屑表露真正的恶意。那份毫不掩饰的厌恶，更像是…某种确切的、亲身经历过的仇恨？
掌心无声收紧，指甲陷入皮肉。
一个荒谬又无比接近真相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他的心脏——难道……他们也都记得？！
恰在此时，手机屏幕亮起。是他安插在柳茵茵身边暗线发来的报告：【孟星河收到柳小姐短信后，己驱车前往“夜色”酒吧。柳小姐状态：低落委屈（？）】
顾缙云的嘴角缓缓、缓缓地向上拉扯，扯出一个极度扭曲又冰冷的笑纹，如同鬼魅在暗夜中无声地咧嘴。他抬眼看了一下车窗外酒店顶楼模糊的轮廓——那个女人可能还在的露台方向。委屈？低落？用孟星河来刺激谁？顾萧？还是他？
不管你们谁记得，谁不记得…柳茵茵，既然你要玩这出柔情万丈的假戏……
顾缙云靠在冰冷的皮质座椅里，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只余一片死水般的寒寂和深不见底的算计。
那我们就一起把它演得更热闹些。孟星河？一个工具罢了……他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许久未曾主动联系的名字——顾萧。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没有落下拨号键。他转而打开一个加密邮箱，动作迅速，指尖敲击键盘带着一种冰冷的节奏感。屏幕上亮起一封新邮件草稿的蓝光，映着他镜片后寒星般的眼眸。
收件人：【顾萧 私人邮箱】
主题：孟副总（您表弟）新公司资质文件
附件：一份伪造得天衣无缝、足以立刻将柳家掌舵人柳政送进监狱的“商业犯罪”文件扫描件.jpg
正文：
顾萧：
无意截获。孟家内部消息，柳政此轮合作，疑点重大，证据指向柳氏非法融资。你那位表弟，急于在新柳氏面前立功，恐怕不会深究来源，会第一时间上报董事会打击柳氏？
孟星河此人，为不可轻信。其性格优柔偏执，近期恐易受人挑唆，铸成大错。
建议：速查。
顾缙云
点击，发送。
邮件传输完成的提示音在寂静的车内如同惊雷。
顾缙云靠在椅背上，摘下了眼镜，捏了捏鼻梁，脸上是深深的疲惫，更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快意与疯狂。他重新看向车窗外流光溢彩的街道。柳茵茵用孟星河来当这局的开胃菜？很好。那他就将这把能首接焚毁柳氏基业、让她万劫不复的尖刀，精准地、无声地塞进孟星河那个“痴情蠢货”的手里。
茵茵，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你最在乎什么……这一世，你想玩火，就别怪我…先把你的根基烧成灰烬！他无声地启唇，对着窗外的霓虹光影，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诅咒：
“游戏…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