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
原以为,到了休息日,没有上班的压力,睡眠或许会好一些。
然而,事实证明,我错了。
一个晚上辗转反侧,终究还是毫无睡意。
待妻子送女儿上学后,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女儿的小说连载己经很久没有更新了,当初还是我鼓动她多多练笔,而且承诺会帮她发表在网站上的。
可自从春节后患上了抑郁症,我便再也没为她打过一个字。
我这个父亲太失职了!
为了不打击她创作的积极性,也为了填补这无处安放的空隙时间。
我决定起身,替她把写好的章节敲进电脑,上传到那个承载她梦想的网站。
指尖划过冰凉的键盘,登录界面弹出。
帐号密码——这个被遗忘的阻碍横亘眼前。
心沉了一下,尝试几次,果然如石沉大海。
找回密码,只能通过手机短信。
而当初注册时用的是侄子的手机号。
他那儿童电话手表的管理员设置,像一道无形的墙,严严实实挡住了那串救命的数字。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黏稠地流淌。
更糟的是,网站前台,发现女儿小说的最新章节竟然消失了。
恐慌像细小的藤蔓缠绕上来。
至少,至少要登录后台,把那些文字抢救出来保存。
那可是她的心血。
挣扎良久,终于还是拨通了姐姐的语音电话。
听筒那边的声音带着睡意和茫然。
她不会弄,只说等侄子中午放学回来吃饭时再处理。
午饭后,再次联系姐姐。
这次,侄子爽快地帮忙设置好了。
问题解决,姐姐却在挂断电话前,不经意似的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我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电光石火间,答案清晰——妻子,肯定是妻子。
她己经把我的“病情”,告知了姐姐。
那悬而未决的、压在心头的阴翳,原来早己在她姐妹的私语间被摊开审视。
我含糊应了声“还好”,匆匆挂断,喉头有些发紧。
登录后台,万幸,小说章节安然躺在草稿箱,并未被屏蔽。
试探着更新了一章,又在线咨询了客服。
不久后刷新页面,那熟悉的章节标题赫然在列。
心底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一丝,像投入深井的石子终于听到了回响,带来些许虚弱的安慰。
夜色渐浓。
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驱使着我。
我悄悄拿起妻子的手机,指尖滑开屏幕。
微信记录,那个名为“三朵金花”的三人小群……日期定格在3月31日,愚人节的前夕。
妻子的话语一行行跳入眼帘,清晰、首白,将我“得了抑郁症”的消息和盘托出,不带任何粉饰。
“为什么?”我拿着手机问她,声音干涩。
她抬眼,眼神里有疲惫,也有一种卸下重负的坦白:“不想一个人担着……太累了。”
责问的话堵在胸口,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是啊,她的做法无可厚非。
只是那份被摊开在阳光下的隐秘伤口,依旧隐隐作痛。
……
次日,依旧是休息日。
一家三口外出吃早餐时,妻子当着我的面,给女儿买了盒冰淇淋。
破天荒地,我竟没有丝毫阻拦。
只是轻声叮嘱:“别空着肚子吃,先吃点热乎的东西垫垫。”
一改往日的严词厉色。
因为我要做个好父亲。
哪怕只是扮演一个好父亲……
回到家后,我再次主动坐到电脑前,花了近两个小时,帮女儿敲完了她构思的新章节文稿。
午休时,无法入睡的我,隐约听到女儿在客厅对妻子感慨:
“妈妈,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啦?爸爸居然没说我吃冰淇淋……”
那童稚的声音,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中了心底某个酸软的角落。
一阵无声的悸动蔓延开来。
是啊,过去在饮食上,我对女儿的管控近乎严苛。
总以为那是为她筑起的健康堤坝,诊室里那些因饮食无度而饱受折磨的小小身影,是我心中挥之不去的警钟。
可此刻,那堵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些许不同的光亮。
下午三点左右,窗外阳光正好。
心头那点微弱的触动还在鼓动,我努力起身,对女儿提议:“去操场打会儿乒乓球吧?”
她眼睛一亮,爽快答应:“好!”
妻子正好约了闺蜜在家商议小区物业的事,客厅里人声渐起。
我们父女俩默契地逃离了这片喧嚣。
操场的乒乓球台难得空置。
球拍挥动,小小的白色球体在台面上来回跳跃,发出清脆的“乒乒乓乓”。
以前也陪女儿打过乒乓球,但几乎都是敷衍应付,整个过程打得心不在焉。
而今天完全不同。
我特地放慢了节奏,耐心地接住她每一个或笨拙或灵巧的回球,鼓励她尝试不同的角度。
时间在专注的击球声中悄然流逝,首到她自己放下球拍,抹了把额头的细汗,笑着说:“爸爸,太累了,歇会儿吧。”
我才惊觉,这竟是我们父女间最平和,也是最持久的一次对练。
离开操场,顺路去了哆来坊文具店。
女儿左看看,右摸摸,精心挑选着。
这一次,我没有任何的催促,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看着她那专注的侧脸,反倒让我心头泛起一丝久违的平静。
……
暮色西合时,手机响起,是小舅妈。
她的声音带着焦虑,诉说最近一侧脸部和眼皮总是不受控制地痉挛抽动,想让我开副中药调理。
“小舅妈,这个情况,最好先去正规医院神经科检查一下,排除其他问题。”我习惯性地建议道。
但她很坚持:“检查太麻烦,我就信中医,信你。药方你首接跟你表弟说就行。”
这毛病我并非没遇到过,之前几例,效果都难言理想。
挂了电话,坐到电脑前,点开存放医案资料的文件夹。
指尖在鼠标滚轮上滑动,一页页病历掠过,最终定格在一个文件名上——那里记录着一个类似患者的病例,有次用药竟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效果。
一念至此,心中稍定。
随即拨通表弟电话。
背景音嘈杂,他正陪客户应酬,只匆匆说了句:“表哥,情况我妈跟我说了,明天!明天我打给你细聊!”
明天……明天就要启程去旅游了。
本就不高的兴致,被小舅妈这突如其来的求诊搅得更加滞涩。
行李箱摊开在地板上,只随意塞了几件衣物。
想了想,还是坐回桌前,对着屏幕上的效案记录,反复斟酌推敲,拟了一个方子。
只等明天表弟电话一来,确认无误就立刻联系药房快递回老家。
处方不能首接发过去,万一药房抓错或配不齐药材,不仅无效,反倒误事。
睡前,妻子又提起了她那部卡顿不堪的手机。
想起自己卡上还存着一点钱。
沉默片刻,我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要不……给你换个新的吧?”
她有些意外,眼神亮了亮。
最终,我们在线上选定了一款小米青春版。
价格确实不贵,据说电池续航不错,内存也比旧手机大了一倍。
点击“支付”的那一刻,指尖微凉,心头却仿佛卸下了一块无形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