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16 周三 得抑郁症后的第197天】
凌晨三点十七分，我在黏腻的汗水中惊醒。
空调不知何时停了运转，睡衣后背湿透一片，像被按进温热的海水里浸过。
索性扯掉上衣，皮肤触到微凉的空气时，才长舒一口气。
六点刚过，熹微晨光爬上窗棂。
妻子在朦胧中翻身，发丝扫过我的手臂，带着睡意的体温。
我们像两尾困在浅滩的鱼，短暂地相濡以沫，又各自游开。
早餐摊的油烟气混着晨雾扑面而来。咬破的菜包流出过于油腻的汁水，顺着指缝滴在衬衫上，洇开一小块难看的污渍。
诊室的门锁有些卡顿，连拧三次才打开——这似乎预示着今天不会太顺利。
上午的患者稀落得像退潮后的礁石。情绪在焦虑和麻木间摇摆，索性翻出桂枝、甘草，在电煮壶里咕嘟咕嘟熬着。
药汤泛着琥珀色，蒸气里浮动着辛甘的气味，喝下去时，喉间升起一股暖流，却浇不灭心头那簇忽明忽暗的火。
谁料下午诊室突然人满为患。针灸床几乎没有空过，蓝焰打火机在银针头上点燃艾绒，升起一团团白烟。
有个贴三伏贴的小患者，母亲说前几日发烧酸痛，吃了我开的柴胡桂枝汤后，两剂便退热如常。
她说话时眼睛发亮，像捧着一盏突然被点亮的灯。
这光亮也照进我心里某个角落——原来那些药方上的墨迹，真能化作抚平病痛的咒语。
回家发现人去楼空，电话那头传来万达嘈杂的背景音。
找到游戏厅时，两个孩子正对着屏幕大呼小叫。
宝宝连胜几十局的战绩，让他讲起自己编的小说时，手舞足蹈得像个小说书先生。
妻子表弟夫妇到来后，餐厅的灯光突然变得很亮，照得350元的账单格外清晰。
回家的路上，女儿的故事随着夜风飘散。
他说到骑士斩杀恶龙时，正好走过一盏坏掉的路灯，黑暗里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响。
我数着步数，9998、9999、10000——数字跳转的瞬间，阿乐突然问："后来骑士迷路了怎么办？"
女儿毫不犹豫地回答："那就再写个新故事呗。"
空调维修工明天上门。睡前我翻开《伤寒论》，桂枝甘草汤的条目旁，不知何时被妻子画了个小小的爱心。
【2023.08.17 周西 得抑郁症后的第198天】
周西的诊室比预想的忙碌。病历本在桌角堆成小山，银针在消毒盒里闪着冷光。
窗外蝉鸣嘶哑，空调的凉风也吹不散那股燥热。
下午接诊的那位类风湿患者，关节如发酵的面团。
想起《金匮要略》里的桂枝芍药知母汤，笔尖在处方笺上稍作迟疑，终究落下。
没想到一周后复诊，他蹒跚的步子竟轻快了几分。
"在南京看了半年没见效，"他搓着变形的手指，"您这方子，三剂就松快了。"
药柜前抓药时，指尖沾上知母的苦香。
这微不足道的成功，像暑天里突然尝到的一口冰镇酸梅汤，让人精神一振。
妻子表弟家的烧鸡公宴，妻子却失了胃口。
馆子里油烟缭绕，两个孩子为最后一块鸡胗险些打起来。
我啜着冰啤酒，看玻璃杯上的水珠滚落，忽然想起那位患者母亲发来的消息——她女儿服药后腹痛泄泻，而我竟疏忽了太阴脾虚的症候。
操场跑道上，脚步比平日沉重。
手机屏幕亮起，是患者母亲焦急的询问。
翻看处方时才惊觉：只顾通其便秘，未顾护脾胃。
连忙嘱其购买附子理中丸，消息发出时，掌心己沁出冷汗。
妻子没打几局，便揉着太阳穴退出牌局后，我们西个继续挑灯夜战。
岳母出牌时，腕间的银镯叮当作响，像在提醒我，小舅子他们一家明日就要返乡。
孩子们在里屋嬉闹到很晚，但想到周末不必早起，便也由着他们去了。
关灯时己近子夜。黑暗中，白天的药方、患者的笑容、误诊的懊恼，还有烧鸡公的麻辣，都在脑海里翻腾。
窗外，一只蟋蟀在孜孜不倦地叫着，仿佛在练习某个永恒的音节。
【2023.08.18 周五 得抑郁症后的第199天】
清晨六点，小舅子一家的行李箱轮子就在客厅地板上碾出轱辘辘的声响。
我蒙着被子又睡了两小时，起来时看见餐桌上留着半锅微温的白粥。
女儿正为那副被顺走的眼镜生闷气，筷子把煎蛋戳得千疮百孔。
手机里，那位类风湿患者的复诊单像一片金箔，在病历堆里闪着微光。
桂枝芍药知母汤的方子被我用红笔圈了出来——这是本周第三个显效的案例。
正沾沾自喜时，微信视频请求突然弹出，屏幕上是那位崩漏患者母亲憔悴的脸。
她举着卫生巾上的鲜红色血迹，像举着一面战败的旗帜。
北极冰屋游戏机的摇杆还是往右卡顿，但女儿发现了更惊人的秘密：在球即将落洞的瞬间快速拍打按钮，系统会误判为续币成功。
我们像发现金矿的盗贼，既兴奋又心虚，首到穿蓝制服的工作人员拖着步子走过来。
买一赠一的招牌像诱饵，喝到嘴里才知是香精勾兑的糖水。
女儿嘬着吸管说："像在喝融化的塑料。"
我们相视一笑，突然发现这个评价本身就像她小说里会出现的比喻。
妻子在阳台上和宁波的姐姐通话，声音时高时低。
我听见"彤彤""手术""吓发烧"的只言片语，转头看见女儿正用我的手机查"肝癌晚期止痛方"。
她手指滑动得很快，仿佛那些药名是她的新玩具。
碳粉盒像在抗议，吐出的数学试卷一半清晰一半模糊。
女儿蹲在打印机旁，眼神让我想起她五岁时搭积木倒塌的模样。
当时我说"再来一次就好"，现在却只能看着错误代码发呆。
奶茶里的咖啡因在血管里巡逻。手机蓝光中，那些暧昧的画面突然索然无味——
我想起白天患者母亲眼里的血丝，想起女儿发现游戏bug时亮起来的眼睛，想起妻子听说要去看彤彤时突然僵硬的背影。
这些碎片在黑暗中漂浮，首到闹钟显示00:17。
幸好明天继续休息。
一念至此，又放下心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