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楼的喧嚣与狼藉,如同潮水般退去。
只留下满室的死寂。
和李师师怦怦的心跳。
李彦绩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以及那些禁军屁滚尿流逃窜的狼狈模样,还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
他们像一群被驱赶的野狗。
狼狈不堪。
哑婆手中的那块乌黑铁牌,究竟是什么?
贤妃的断指,又为何会成为朱勔苦苦追寻的“名册”?
李姥姥,哑婆,贤妃,周邦彦的父亲周御,还有那枚“拱圣”香囊……
无数的谜团,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她紧紧缠绕。
李师师的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姥姥……”
李师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望向哑婆。
哑婆此刻己不复方才的凌厉。
那双浑浊的老眼重新变得柔和。
甚至带着一丝深深的疲惫与哀伤。
她没有回答。
只是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握住了李师师微凉的指尖。
那指尖冰凉。
像初冬清晨的露水。
“孩子,此地不宜久留。”
哑婆的声音依旧沙哑。
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跟我来。”
李师师点了点头。
她知道,哑婆即将带她去的地方,必然藏着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
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樊楼。
哑婆对汴京城的小巷暗道,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纹。
她走得极快。
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常年行走于阴影中的沉稳。
她们避开了禁军的巡逻。
也绕过了应奉局可能设下的眼线。
雨后的汴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腥气。
偶尔夹杂着远处勾栏瓦舍传来的、被雨水打湿的丝竹声。
那丝竹声有些模糊。
像一场遥远的梦境。
李师师的心,却比这雨后的长夜,更加沉重。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
只觉得脚下的青石板路越来越偏僻。
周围的灯火也越来越稀疏。
最终,哑婆在一处早己荒废的古旧窑厂前停下了脚步。
这窑厂,李师师有些印象。
似乎离当年拱圣营旧址不远。
窑厂的围墙早己坍塌了大半。
遍地都是残破的砖瓦和丛生的野草。
一阵夜风吹过,荒草发出沙沙的响声。
像是有无数冤魂在低语。
“姥姥,这里是……”
李师师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哑婆没有说话。
只是领着她,穿过一片齐腰高的荒草,来到一座保存尚算完好的旧窑洞前。
窑洞的入口被一块破旧的草席遮挡着。
哑婆掀开草席。
一股混合着陈年烟火气和草木灰的独特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勉强照亮了窑洞内狭小的空间。
几件简陋的家具,一张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的方桌,还有几个陶罐。
虽然简陋,却打扫得异常干净。
甚至能闻到一丝淡淡的艾草香。
那是李姥姥曾经最爱用的香料。
“坐吧,孩子。”
哑婆指了指床沿。
李师师依言坐下。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打量着这个简陋却又透着神秘气息的窑洞。
哑婆从一个陶罐里倒出一碗水,递给李师师。
那水有些浑浊。
像是首接从汴河里打捞上来。
“润润嗓子。”
李师师接过水碗。
水有些微凉。
却奇异地让她纷乱的心绪平静了些许。
她闻到水中带着一丝泥土的腥气。
和她小时候在李姥姥身边,闻到的药味有些相似。
“姥姥,您……”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哑婆在方桌旁的破旧木凳上坐下。
油灯的光芒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
她的脸看起来更老了。
像一张被风霜侵蚀的古画。
“你想问狼符令,想问贤妃娘娘,想问我。”
哑婆,不,苏念薇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哽咽。
她的喉结上下滚动。
像是在吞咽着无尽的苦楚。
“我本是贤妃娘娘的贴身侍女,名唤苏念薇。”
苏念薇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哽咽。
“贤妃娘娘,闺名林若薇,是当今官家未登基时的挚爱。”
“她……她才是你真正的母亲。”
轰!
李师师的脑海中,仿佛炸开了一道惊雷!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
手中的水碗险些脱手。
她,是贤妃的女儿?
是当今官家的……血脉?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无数的画面在她眼前闪过。
李姥姥慈祥的笑容。
樊楼的灯火。
周邦彦救她时的决绝。
“不……不可能……”
李师师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
苏念薇苦笑一声:“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这是事实。”
她的手轻轻抚上李师师的额头。
带着一种熟悉的温暖。
“你手中的‘拱圣’香囊,便是最好的证明。”
她指了指李师师贴身藏着的香囊。
“这香囊,是你母亲当年亲手为你绣制的。”
“只是后来,为了掩人耳目,李姥姥才在上面加绣了‘拱圣’二字。”
李师师的指尖触碰到香囊上那熟悉的针脚。
仿佛能感受到母亲当年绣制时的心境。
“李姥姥,她原是宫中的乐正,也是贤妃娘娘的知己。”
“当年宫变,贤妃娘娘惨死,是李姥姥拼死将你带出宫,隐姓埋名,将你抚养长大。”
李师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李姥姥。
那个慈祥的老人。
为了她,竟然背负了如此沉重的秘密!
她想起李姥姥弥留之际,紧紧握着她的手。
眼中充满了不舍和担忧。
“我母亲……贤妃娘娘,她究竟因何而死?”
李师师哽咽着问道。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破碎的悲痛。
苏念薇的眼中,迸发出刻骨的恨意。
那恨意像两团燃烧的火焰。
几乎要将窑洞内的黑暗都点燃。
“因为她发现了朱勔、高俅、蔡京等人通敌卖国的罪证!”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被压抑了数十年的愤怒。
“那些狗贼,为了掩盖罪行,便设计诬陷贤妃娘娘行巫蛊之术,意图谋害官家!”
“官家当时被奸佞蒙蔽,盛怒之下,将贤妃娘娘打入冷宫,不久便……秘密赐死。”
苏念薇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愤。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
狠狠地扎在李师师的心口。
“那截断指,便是娘娘临死前,用金簪生生撬断,让我带出来的。”
苏念薇的眼眶变得。
“她要我告诉官家,她是被冤枉的!”
“她要我,有朝一日,为她沉冤昭雪!”
李师师的心,如同被万千钢针攒刺。
痛得无法呼吸。
她的母亲。
竟然死得如此惨烈!
而那些刽子手,如今依旧高官厚禄。
祸乱朝纲!
一股冰冷的杀意,在李师师的心底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