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汴河浮尸:狼图腾现
霜降次日,汴河。
浓雾像水银,死死裹缠着河面,压得人喘不过气。
“捞……捞上来了!”
一声尖锐嘶喊,划破死寂。几个船工合力,从墨绿河水中拖出一团臃肿不堪的烂肉。
它一离水,一股甜腻腥腐的恶臭轰然炸开,首冲天灵盖。新来的官差当场吐得胆汁都绿了。
那是一具浮尸。被河水泡得像发面馒头,青紫,五官模糊。
开封府的官差们围着,面露嫌恶与惊惧,却无一人敢上前。
人群自动分开,周邦彦走了过来。
他青布官袍浆洗发白,身形清瘦,却像一柄早己出了鞘的旧剑,透着生人勿近的锋利与孤绝。
他一言不发,在尸体旁蹲下。那恶臭如烧红钢针,狠狠扎入鼻腔,他却连眉头都未皱。
他的眼神冷静得可怕,像一把即将剖开活人胸膛的冰冷手术刀。
“手腕。”他声音低沉沙哑,却不容置疑。
老仵作颤抖着手,撸开死者的衣袖。
一枚狭长的木牌,赫然在目。木牌发白,字迹模糊,但边缘被烙铁烫出的印记,清晰无比,触目惊心——
“西城括田,丙字柒拾叁。”
括田所的牙牌!
“嘶——”
倒吸冷气声响成一片。官差们瞬间噤若寒蝉,惊惧地后退。
这小小的木牌,是催命符!
西城括田所!那是应奉局提举朱勔的地盘!
朱勔是谁?权倾朝野,手握“花石纲”大权,汴京城中流传一句话:宁惹阎王爷,莫惹朱勔!
这具带着朱勔牙牌的浮尸,无疑是捅破天的麻烦!
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一个满脸横肉的管事,带着七八个凶神恶煞的家丁冲了过来。
他指着浮尸,扯着嗓子嚷嚷:“谁敢动我们括田所的人!不过失足落水,不劳开封府操心!”
说罢,便要指挥家丁抢尸。官差们如蒙大赦,纷纷退让。
周邦彦仍蹲着,仿佛未闻。他从牙缝里挤出两字。
“站住。”
声音不大,却如冰凌坠地,带着刺骨寒意,重重砸在每个人心上。管事和家丁前冲的脚步,竟齐齐一顿。
管事眯缝着眼,打量周邦彦,见他衣着朴素,官职低微,轻蔑冷哼:“你算什么东西?不入流的小吏,也敢管应奉局的事?”
周邦彦缓缓站起。身形清瘦,却挺拔如青松,竟比管事高出半个头。
他的视线,依旧固执地落在尸体上,仿佛那不是腐尸,而是稀世珍宝。
“死者为大。”他声音平静,“此案由开封府接手,便是朝廷的案子。验明正身、查清死因前,谁敢擅动,谁就是藐视国法,与朝廷为敌!”
“国法?”管事仿佛听到天大笑话,夸张大笑:“哈哈哈!在这汴京城,我们朱勔大人的话,就是法!就是天!”
家丁们哄笑,气焰嚣张,手中棍棒挥舞,破风声呼呼作响。
河岸气氛瞬间拉满,如一张即将崩断的满弓。
周邦彦的眼神,终于从尸体上移开,落在管事油光满面的脸上。
那是一双古井无波,却又仿佛隐藏着尸山血海般的惨烈与决绝的眼睛。
管事被这眼神看得心中猛地一突,一股没来由的心悸感涌上心头,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周邦彦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到死者鞋子上。他戴着薄如蝉翼的皮手套,轻轻捻起一点鞋底的泥土。
泥土暗红,质地细腻。在他指尖一搓,散开一股淡淡的、独属于某种特殊矿物的腥气。
朱砂土。
而且是艮岳皇家工地,才独有的上等朱砂土!
周邦彦眼神深邃如寒潭。他轻声自语,声音低不可闻,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一个农户,鞋底为何沾染皇家贡品泥土?”
管事脸色唰地惨白。
周邦彦不给他反应时间,转向老仵作,下达最后命令:
“张嘴。”
老仵作用铁箸费力撬开死者紧闭的颌骨。
“咔哒!”
一股比腐臭浓烈百倍的恶臭猛地喷涌而出,熏得众人掩鼻后退。
周邦彦目光如鹰隼,死死盯在死者发黑的舌根下。那里,隐隐压着异物。
他接过铁镊,精准探入污秽口腔。
“你……你想干什么!”管事终于意识到不对,怒吼:“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拦住他!快!”
家丁们如狼似虎地冲上,棍棒朝着周邦彦招呼过去。
周邦彦仿佛未见,眼皮都未抬。他手腕一抖,铁镊稳稳从死者舌下,夹出一片薄如蝉翼、糜烂不堪的丝帛。
就在这千钧一发间。
他另一只手如捕食猎豹,闪电般探出,一把握住身边官差腰间佩刀的刀柄!
“呛啷——!”
清越金属摩擦声响起!长刀,己然半出鞘!
雪亮刀光,在灰暗晨光中骤然一闪而过,宛如九天惊雷,撕裂压抑晨曦!
冲在最前的两个家丁眼前猛地一花,一股凌厉森然杀气扑面而来!他们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魂飞魄散,凄厉惨叫一声,双腿一软,跌倒在地,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
河岸,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幕彻底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这斯文儒雅的小官,竟藏着如此惊人身手和胆魄!
管事脸色白得像刚捞出的宣纸。他死死盯着周邦彦紧握刀柄的手,那手沉稳有力,虎口布满厚实老茧。
这根本不是寻常文官的手!分明是常年握持兵器的手!
周邦彦将丝帛放入清水,用铁镊搅动,荡开污秽。
借着微弱晨光,一个诡异繁复的暗红色印记,在丝帛中央缓缓显现。
那印记笔画层层叠叠,繁复异常,宛如一座朱砂迷宫,散发着古老、蛮荒、极度不祥的气息。
旁边老吏官颤颤巍巍凑近,只此一眼,便如被神雷劈中!他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九……九叠篆!这……这是狼图腾!”
“这……这是……辽国皇族专属印记啊!”
轰!!!
这句话,如真正的晴天霹雳,在每个人脑海中轰然炸响!
通敌!
这两个字,像一座无形却重逾万钧的大山,瞬间压垮了在场所有人的脊梁!
河岸边,死寂无声。所有目光,死死汇聚在周邦彦和他手中那片薄如蝉翼的丝帛之上。
那片轻飘飘的丝帛,此刻在众人眼中,却比泰山还要沉重,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