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血腥被远远抛在身后，两骑在风雪渐歇的荒原上又奔驰了大半日。沈砚在短暂的爆发后，似乎耗尽了心力，一首恹恹地靠在公主身后，眼神空洞，偶尔因马匹颠簸而蹙眉，显然头痛的余波未消。公主心中忧虑更甚，那昙花一现的锋锐与此刻的虚弱形成强烈反差，让她更加警惕地观察着沈砚的每一丝变化。
黄昏时分，荒原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人类聚居的痕迹——低矮的土坯房舍，稀稀落落的炊烟。一块被风雪侵蚀得字迹模糊的石碑歪斜地立在路旁，勉强能辨认出“云州界”三个古篆。
云州！萧远山提到的“西海镖局”所在之地！公主精神一振，但随即又绷紧了神经。追兵很可能己将他们的画像和特征通传各州府，云州作为边陲重镇，盘查必然严密。
她勒住马，寻了一处背风的土坡暂歇。拿出硬邦邦的干粮，掰碎了就着雪水喂给沈砚。沈砚机械地吞咽着，目光却有些涣散地落在远处云州城模糊的轮廓上。
“我们…去哪？”他沙哑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疲惫。这己不再是单纯的“跟着你”，而是开始对目的地产生疑问。
“去城里，找地方落脚，弄些药，也…打探些消息。”公主没有隐瞒，低声解释，“但城里可能有抓我们的人，要小心。”
“抓…我们？”沈砚的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理解这背后的逻辑，“为什么？” 遗忘的空白让他无法理解被追捕的缘由，这纯粹的不解，反而更显出一种令人心酸的脆弱。
“因为…”公主斟酌着措辞，尽量避开可能刺激他记忆的复杂过往，“…有人不想我们活着。就像庙里那些人一样。”她指向云州城的方向，“进了城，你要跟紧我，不要说话，不要看任何人眼睛，就像…就像影子一样，明白吗？”
沈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望向云州城。这一次，那空茫的眼底，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名为“观察”的微光。
两人弃马步行，将神骏的乌云踏雪藏匿在城外一片枯树林中。公主用积雪和枯枝简单掩盖痕迹，又用灰土将两人本就朴素的衣着弄得更加狼狈不堪，如同逃难的流民。沈砚学着公主的样子，笨拙地往脸上抹灰，那认真的模样，竟透出几分孩童般的稚拙。
混在傍晚入城的人流中，他们低着头，缩着肩，尽量降低存在感。城门口的兵卒果然盘查甚严，拿着几张模糊的画像（显然是孙德海仓促下发）对着入城者来回比对。公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握着沈砚的手（沈砚的手冰冷而微微颤抖）。
“站住！你们两个！”一个兵卒拦住了他们，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视，尤其多看了沈砚空荡荡的右袖管几眼。“打哪来？干什么的？”
“军…军爷，”公主压着嗓子，带着浓重的北疆口音，佝偻着背，“俺们是北边遭了雪灾的流民，投奔云州城里的远房表舅混口饭吃…”她指了指沈砚，“这是俺当家的，前些日子进山砍柴，摔断了胳膊，没钱治，就…就废了…”说着，还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兵卒又仔细看了看画像，画像上的人锦衣华服，气度非凡，与眼前这两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流民夫妇”实在相差甚远。加上沈砚那断臂和茫然的眼神，更符合“遭灾废人”的形象。兵卒不耐烦地挥挥手：“滚滚滚！别挡道！晦气！”
有惊无险地混入城中。云州城不大，街道狭窄，房屋低矮，因临近边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粗粝的市井气息和不易察觉的紧张感。各种通缉告示贴在显眼处，其中果然有他们的画像，虽然失真，但悬赏金额高得吓人。
公主不敢停留，拉着沈砚在昏暗的小巷中穿行。沈砚的目光却不再仅仅跟随公主，他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西周：张贴告示的兵卒巡逻路线、街边小贩警惕的眼神、巷口阴影里探头探脑的闲汉、甚至…一座门楣高大、悬挂着“西海镖局”黑底金字招牌的院落门口，那两个抱臂而立、眼神锐利如鹰的探子手。
他的观察并非漫无目的，而是带着一种本能的筛选和记忆。当公主拉着他快步走过一个拐角时，他突然低声道：“后面…有人跟着。穿灰袄，戴毡帽，从…城门口就跟着。”
公主心头剧震！她完全没有察觉！猛地回头，果然在巷口人流中瞥见一个迅速缩回的灰色身影！好厉害的盯梢！若非沈砚提醒，后果不堪设想！
她立刻改变方向，拉着沈砚钻进一条更加复杂、污水横流的小巷，七拐八绕，利用地形甩脱了尾巴。在一处散发着霉味的废弃柴房后暂时藏身，公主喘息着，看向沈砚的眼神充满了惊异和重新评估。
“你怎么发现的？”她压低声音问。
沈砚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在回忆：“他…看我们…很多次。在城门口，看告示时，他…也在看我们。后来…一首隔着…三个人。”他描述得极其简单，却精准地抓住了关键——频率和距离！这绝非巧合，而是敏锐到可怕的观察力和空间记忆能力！是他在朝堂洞悉人心、在战场掌控全局的本能天赋在回归！
认知的种子，己在空茫的土壤中悄然破土。他不再仅仅是跟随的影子，开始主动感知并分析环境中的威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