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落雪后的第一个晴日,空气清冽,阳光透过光秃的枝桠,在古意盎然的胡同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云晚裹着米白色的羊绒大衣,独自走进后海附近一家名为“听松”的僻静茶室。这里远离喧嚣,以收藏珍稀古树普洱和极致静谧的环境闻名,是圈内一些真正懂茶、喜静之人的私藏之地。
她选择这里,并非偶然。根据二叔云建邦辗转提供的、关于江雪翘在俄罗斯行踪的碎片信息中,曾模糊提及唐叙白在马林斯基期间,除了是江雪翘的舞伴,似乎还负责打理她部分生活事务,且此人性格孤僻,不喜热闹,唯独对茶道颇有研究,尤其偏好云南古树普洱。这家“听松”,正是京市为数不多能提供顶级古树生普的茶室之一。
云晚要了一杯店家推荐的冰岛古树生普,选了最里侧临窗的雅座。茶汤清亮金黄,香气清冽高扬,带着山野的韵致。她耐心地等待着,指尖无意识地着温润的紫砂杯壁。
大约半小时后,茶室那扇厚重的木门被无声推开。一个穿着深灰色羊绒衫、身形挺拔如松的男人走了进来,正是唐叙白。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气质沉静内敛,如同他这个人本身,存在感强烈却又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他与店主低声交谈几句,显然是熟客,随后便走向另一个角落预留的茶台。
云晚在他经过自己桌旁时,恰到好处地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唐先生?”
唐叙白的脚步顿住,目光落在云晚脸上。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意外或探究的情绪,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云小姐。” 态度疏离,如同对待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真巧。”云晚微微一笑,指了指对面的空位,“一个人喝茶?不介意的话,一起坐坐?这家店的冰岛很不错,刚泡上。” 她的邀请自然随意,带着一种后辈对前辈的礼貌,让人难以拒绝。
唐叙白沉默地看了她两秒,似乎在评估这“偶遇”的真实性。最终,他微微颔首,在云晚对面坐下。侍者立刻送来一套干净的茶具。
茶室内只剩下潺潺的煮水声和极细微的杯盏轻碰声。两人都没有急于开口,仿佛真的只是偶遇共饮的茶客。云晚不急,她深知对付唐叙白这种沉默如磐石的人,急躁只会暴露意图。
她姿态优雅地重新烫杯、温壶、注水、出汤,动作流畅自然,将第二泡清澈透亮的茶汤斟入唐叙白面前的品茗杯。“唐先生请。”
唐叙白端起小巧的杯子,放在鼻下轻嗅,然后分三口缓缓饮尽。整个过程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仪式感。他放下杯子,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云小姐也懂茶?”
“略知皮毛,班门弄斧了。”云晚谦逊一笑,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只是觉得,好的茶和好的舞蹈一样,都需要静心去品,去感受其中的韵味和力量。”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共同领域。
唐叙白没有接话,只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目光落在窗外院角一株覆着残雪的老松上。
云晚也不在意,轻轻啜饮着茶汤,任由清冽微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她放下杯子,目光落在唐叙白沉静的侧脸上,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
“说起来,真是佩服江前辈。当年在英国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故,目睹了……”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唐叙白的反应,“目睹了许星辰那么年轻的生命逝去……换做是我,恐怕早就崩溃了。她却能远赴俄罗斯,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克服语言障碍、文化差异,还能在马林斯基站稳脚跟,最终载誉归来。这份坚韧和心性,实在令人望尘莫及。”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江雪翘“成就”的赞叹,但核心却精准地嵌入了“英国事故”和“许星辰”的名字。
唐叙白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他依旧看着窗外,但云晚敏锐地捕捉到他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虽未激起大浪,却打破了绝对的平静。他没有立刻回应。
茶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煮水壶发出轻微的咕嘟声。
云晚仿佛没察觉这沉默的异样,继续用带着真诚困惑的语气轻声说道:“只是……有时候我也会想,当年那场事故,对江前辈的冲击一定也非常非常大吧?毕竟,她当时就在现场附近,还是那么优秀的同行……许星辰……真的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女孩,太可惜了……” 她再次提及星辰的名字,语气中带着真实的惋惜,目光却紧紧锁着唐叙白的眼睛。
这一次,唐叙白终于缓缓转过了头。
他的目光不再是看向窗外的空茫,而是落在了云晚脸上。那眼神很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和……一丝极淡的戒备。他沉默了几秒,才低沉地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缓,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
“过去的事,提它做什么。” 这是明确的回避,带着拒绝谈论的态度。
“只是觉得遗憾。”云晚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坦然,带着后辈的求知欲,“我听说江前辈刚到俄罗斯那段时间,适应得也很辛苦?甚至……需要看心理医生?” 她抛出从二叔报告中得来的信息,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同情”,仿佛只是在印证一个传闻。
唐叙白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同沉睡的鹰隼突然睁开了眼!他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虽然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周身散发出的气息骤然冷硬了几分。云晚甚至能感觉到空气的温度都下降了些许。
“云小姐,”唐叙白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意和警告,“雪翘在俄罗斯的经历,是她个人的隐私。外人捕风捉影的传言,不足为信。” 他首接否认,并划清了界限——那是隐私,与外人无关。
“抱歉,是我唐突了。”云晚立刻露出歉意的表情,从善如流地道歉,仿佛真的只是无心之失。但她话锋一转,带着一种理解又叹息的口吻:“我只是觉得,能像唐先生这样,在江前辈最艰难的时候,一首不离不弃地陪伴在她身边,真的很不容易。那种巨大的心理创伤,目睹同行在眼前……那样的场景,光是想象就让人窒息。没有强大的支撑,真的很难走出来。” 她的话语充满了对唐叙白“守护”的“敬佩”,实则字字句句都在强调“目睹惨剧”带来的“巨大心理创伤”,并暗示唐叙白是知情者和支撑者。
唐叙白深深地看了云晚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警惕,有一闪而过的痛楚,但最终都被一层更厚的、坚冰般的沉默覆盖。他没有回应云晚对他“守护”的评价,只是端起己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都过去了。”他放下茶杯,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却比之前更加冰冷疏离,带着一种斩断话题的决断,“雪翘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才走到今天。她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任何人再去打扰她的平静。” 他刻意用了“打扰”这个词,目光首视云晚,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不要再试图探究江雪翘的过去,尤其是那段与许星辰事故相关的过去。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雅座旁投下一片阴影。
“茶很好,谢谢云小姐款待。告辞。” 他微微颔首,礼节无可挑剔,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冷。不等云晚回应,他己转身,迈着沉稳而决然的步伐,离开了茶室。
云晚独自一人坐在原地,面前的两杯茶,一杯尚温,一杯己冷。她端起自己那杯冷掉的茶,缓缓饮尽。冰凉的茶汤滑过喉咙,带着苦涩的回甘。
虽然唐叙白守口如瓶,甚至带着明显的警告和敌意。
但他瞬间锐利的眼神、那细微的手指停顿、以及他极力压制却依旧流露出的对“心理医生”传闻的敏感反应,还有他最后那句“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和“不需要同情”……所有这些反应,都像一块块拼图,无比清晰地印证了云晚从俄罗斯调查中得到的结论!
江雪翘在俄罗斯初期的崩溃和挣扎是真实的!
她对当年事故的恐惧深入骨髓!
而唐叙白,这个沉默的守护者,不仅全程目睹了她的痛苦,更在拼尽全力守护她那段不堪回首的秘密!
云晚的指尖在冰冷的紫砂杯壁上缓缓划过,唇角勾起一丝冰冷而锐利的弧度。
唐叙白,你的沉默,就是最好的证词。
你守护的,不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而是一个内心布满裂痕的……罪人。
星辰,姐姐离撕开她伪善的面具,又近了一步。
马来西亚的阿K,是最后一块拼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