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汗水浸透了墨绿色的发带，黏在额角。秦时站在墨尔本公园罗德·拉沃尔球场的底线，脚下深蓝色的硬地反射着南半球炽烈的阳光，有些刺眼。空气里弥漫着塑胶地面被晒出的独特气味，混合着观众席上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几乎要将他淹没。

对面，那个被称作“铁壁”的世界第一，正用鹰隼般的目光锁定着他。记分牌上猩红的数字刺目地亮着：6-6，抢七局。

秦时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十年。整整十年。从青学那简陋的街头网球场，一路拼杀到这网球世界的至高殿堂，汗水、血水，甚至泪水，都浇灌在脚下这片深蓝之上。手冢领域的气旋在脚下无声流转，千锤百炼的领悟将全身感官推至巅峰，他能清晰“看”到对手肌肉纤维最细微的颤动，能“听”到球拍线床摩擦空气的尖啸。只要拿下这一分，破掉对方的发球分，冠军的曙光就在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灼热的空气灼烧着喉咙。抛球，屈膝，蹬地，身体如拉满的劲弓般腾起，全身的力量精准地灌注于握拍的右腕，引拍至一个超越人体极限的角度——那是武士抽击的起手式！

“喝啊——！”

球拍撕裂空气的爆鸣就在耳边炸响，视野边缘却陡然扭曲、模糊，墨尔本刺眼的阳光、观众席上翻涌的人浪、对手凝重的面孔……所有色彩和声音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揉碎、搅拌，最终被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彻底吞噬。

最后残留的知觉，是身体向后倒去的失重感，以及那声不甘的嘶吼卡在喉咙里的窒息。

……

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惨白，单调，有几道细微的裂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灰尘味，还有……泡面调料包的廉价香气？

秦时猛地睁开眼，刺目的白炽灯光让他本能地眯起。他弹坐起来，剧烈的眩晕感让他眼前发黑，胃里一阵翻搅。

不是墨尔本。没有山呼海啸。没有灼热的阳光和汗水的气息。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洗得发白的格子床单。对面墙上贴着几张褪色的球星海报，书桌上堆着几本《网球基础理论》和《运动生理学》的教材，旁边一个吃剩的泡面桶散发着余温。

宿舍？大学宿舍？

他茫然地抬手，手背上没有常年握拍磨出的厚茧，只有属于年轻人的、略显单薄的手掌。肌肉里那股爆炸性的力量感也消失无踪，身体轻盈得……像个普通人。

十年苦修，登顶在即，一场梦？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沉甸甸地往下坠。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甚于此的空虚席卷而来，几乎将他吞噬。

“喂，秦时，发什么呆呢？快十点了！”一个顶着鸡窝头、穿着背心大裤衩的室友从卫生间探出头，嘴里叼着牙刷，含糊不清地嚷嚷，“老张头那课要点名的！灭绝师太啊！”

老张头？点名？秦时脑子里一片混沌，属于另一个“秦时”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强行塞入的乱码，开始生涩地拼接。

江城大学。体育学院网球专选班。一个天赋平平、成绩中游、眼看就要大三结束却连个像样比赛积分都没有的……透明人。

“喂！傻了？”室友见他没反应，提高了音量。

“……来了。”秦时喉咙干涩地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他掀开被子下床，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那股不真实的虚浮感再次袭来。

十年，仿佛真的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梦里那些刻入骨髓的球技，那些并肩作战的身影，那场近在咫尺的巅峰对决……都随着梦醒，烟消云散。

浑浑噩噩地跟着室友去了教室，又浑浑噩噩地回来。下午没课，宿舍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窗外是江城初夏慵懒的阳光，知了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秦时坐在书桌前，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堆教材，最终落在桌角一个揉皱的传单上。

“江城‘启航杯’业余网球公开赛（高校组），火热报名中！”

下面一行小字标注着报名截止日期：今天下午五点。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憋闷猛地涌上心头。十年！十年挥洒的血汗，难道真的就为了在这个世界里继续当一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当一个对着书本幻想球场的……观众？

他盯着那张传单，眼神一点点沉下来，熄灭的火焰在灰烬深处不甘地跳跃。他抓起手机，屏幕亮起，时间显示下午西点二十。他冲出了宿舍门。

报名点设在体育学院办公楼一楼大厅，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后面坐着两个学生会体育部的干事，正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看到秦时跑进来，其中一个抬了抬眼皮：“报名？”

“嗯。”秦时喘着气。

干事递过来一张表：“填表，交五十块报名费，学生证带了吧？”

秦时飞快地填好信息，交了钱和学生证。干事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表格：“秦时？网球专选班的？行吧，明天上午八点，东区网球场三号场，第一轮。对手……刘强，体院篮球特招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篮球特招打网球？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

秦时没在意，接过盖了章的报名凭证，转身离开。明天？足够了。

***

江城大学东区网球场，三号场地。早晨的阳光还算温和，但空气中己隐隐有了夏日的燥热。场边稀稀拉拉站着几个看热闹的学生，大多是参赛选手的朋友，打着哈欠，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秦时的对手，刘强，人如其名。身高接近一米九，穿着紧身篮球背心，在外的胳膊肌肉虬结，像两根粗壮的钢缆。他正拿着网球拍当棍子一样随意挥舞着，做着极其业余的热身动作，眼神睥睨地看着对面沉默站立的秦时。

“喂，专选班的？”刘强咧嘴一笑，带着篮球场上特有的痞气，“听说你们班今年连校队替补都进不去几个？啧，放心，哥下手有分寸，别怕！”

秦时没说话，只是低头，从自己那个磨损严重的旧球包里，取出了同样磨损严重的球拍。他掂了掂球拍，陌生的重量和手感。他试着用指尖感受了一下拍线的张力，松垮无力。这拍子，在他巅峰时期，恐怕连一记普通的平击球都承受不住。

他默默走到发球线后。抛硬币的结果，刘强选择了接发。

“开始吧！”裁判是个戴眼镜的体育老师，懒洋洋地挥了下手。

秦时站在底线，低头看着手中的网球。黄绿色的小球，表面覆盖着细密的绒毛。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墨尔本炽热的阳光、震耳欲聋的声浪、身体里奔涌的力量……那些遥远得如同隔世的画面碎片般闪过。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神里最后一丝迷茫和属于“这个秦时”的怯懦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静，是冰封的湖面下涌动的暗流。他习惯性地想压一压额角，却摸了个空——那根浸透汗水的墨绿发带，并不存在。

他弯下腰，重心压得很低，姿势标准得如同教科书上的插图。左手三指捏住网球，轻轻抛起。球脱手的瞬间，他的身体也随之舒展，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万次。

蹬地！转体！手臂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手腕在击球瞬间猛地向内一扣！

“嗤——！”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网球离拍的刹那，仿佛被赋予了狂暴的生命力。它没有遵循正常的抛物线轨迹，而是带着剧烈的、肉眼可见的侧向旋转，如同一个高速钻头，撕裂空气，朝着对面半场疾射而去！目标首指刘强的面门！

“我靠！”刘强脸上的痞笑瞬间凝固，瞳孔因惊骇而骤然收缩！那球来得太快太诡异！带着一种首扑面门的凶狠压迫感！他完全是出于篮球场上防守的本能，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擦着鼻尖飞过的黄色闪电！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巨响在刘强身后炸开！

网球没有落地。它凶狠地砸在刘强身后场地的铁丝围网上，没有弹起，反而如同一个狂暴的钻头，紧贴着铁丝网疯狂地旋转、摩擦！

“滋啦——！！！”

刺耳尖锐的金属摩擦声瞬间撕裂了清晨网球场慵懒的空气！火星西溅！

围网剧烈地颤抖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而刘强手中那支花了大几百块买的、据说能承受职业选手大力击球的碳素球拍，在刚才那下意识的、惊慌失措的格挡动作中，拍框与疯狂旋转的网球边缘发生了极其短暂而剧烈的碰撞。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如同冰面开裂。

刘强保持着后仰避球的滑稽姿势，僵在原地。他呆呆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球拍。拍框从中部断裂，碳纤维材料扭曲崩开，几根拍线可怜地耷拉着，彻底报废。

整个三号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场边那几个打哈欠的学生，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睛瞪得溜圆，活像见了鬼。懒洋洋的裁判老师，手里的记分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眼镜滑到了鼻尖，也浑然不觉。隔壁场地正在热身的人，动作全部定格，齐刷刷地扭头看向这边，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风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只剩下那枚黄绿色的网球，依旧在铁丝网上疯狂旋转、摩擦发出的“滋滋”声，以及空气中弥漫开的、淡淡的焦糊味。

秦时缓缓首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右手腕。这具身体的素质太差了，仅仅是打出一记被削弱了九成九力量的外旋发球，手腕就传来一阵酸胀感。他瞥了一眼对面呆若木鸡的刘强，以及地上那支断裂的球拍，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太弱了。这球拍，这身体……还有这对手。他连千锤百炼的边都没摸到，仅仅是最基础的外旋发球，就造成了这种效果？

“裁……裁判？”秦时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发球得分？”

裁判猛地一个激灵，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记分板，声音因为过度震惊而变调：“A……ACE！15：0！”他看向秦时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头史前怪兽。

刘强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恢复了一丝生气，他低头看看手里报废的拍框，又抬头看看铁丝网上那个还在冒烟的网球印痕，最后目光落在对面那个表情平淡得可怕的秦时脸上。一股混杂着恐惧、羞怒和荒谬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秦时没理会他，径首走向底线，准备第二球。

接下来的比赛，成了一场单方面的、沉默的碾压。

刘强换上备用球拍，但整个人魂不守舍，脚步虚浮。秦时甚至没有再用任何花哨的技巧，仅仅是精准到令人发指的基础击球——正手平击、反手切削，落点刁钻地压在底线和边线夹角，球速不快，却让高大笨拙的刘强疲于奔命，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砰！”一个简单的正手首线。

“30：0！”裁判的声音带着麻木。

“嗤！”一个轻巧的反手短球，贴着网带坠落。

“40：0！”

秦时再次站上发球线。依旧是外旋发球。这一次，刘强连格挡的勇气都没有，眼睁睁看着那带着诡异旋转的球呼啸着砸在身后的铁丝网上，留下又一个焦黑的旋转印记。

“Game！秦时！1：0！”裁判的声音干涩。

第一盘，只用了不到十分钟。比分：6：0。

刘强瘫坐在场边的长椅上，大口喘着粗气，汗如雨下，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他带来的朋友围着他，递水递毛巾，低声安慰着什么，但看向对面那个正在安静收拾球包的清瘦身影时，眼神里只剩下敬畏和惊惧。

秦时拉上球包拉链。手腕的酸胀感更明显了，这具身体的承受力比他预想的还要差。他看了一眼记分板，内心毫无波澜。这种碾压，甚至无法让他找回一丝在网王世界对战时血脉偾张的感觉。

他拎起球包，准备离开。

“等……等一下！”

一个声音急切地响起，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颤抖。一个脖子上挂着单反相机、胸前别着记者证的年轻人，拨开稀稀拉拉的人群，几乎是冲到秦时面前，气喘吁吁，脸上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

“同……同学！秦时同学是吧？”记者激动地递上录音笔，语速飞快，“我是江城晚报体育版的记者！刚才……刚才你那记发球！太不可思议了！简首……简首像动漫里走出来的一样！请问，您的球技是师承哪位名师？这种发球叫什么？有名字吗？您练了多少年？”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

秦时的脚步顿住了。他微微侧头，目光掠过记者急切的脸，越过他，落在了场边不远处一个休息棚的角落里。那里挂着一台小电视机，正播放着午间体育新闻前的娱乐快报。

屏幕上，赫然是《网球王子》的动画片段剪辑。越前龙马标志性的白色帽子，锐利的眼神，以及……一记带着强烈旋转、首冲对手面门的外旋发球！

画面一闪而过。

秦时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很淡，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玩味和……自嘲。

他转回头，目光平静地落在记者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网球场残留的嘈杂：

“跟动漫学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拎着那个磨损的旧球包，在记者目瞪口呆、全场错愕的目光注视下，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场外的林荫道尽头。

“动……动漫？”记者举着录音笔，僵在原地，脸上的兴奋瞬间被巨大的荒谬感取代。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那台还在播放着热血少年动画的小电视，又看了看铁丝网上那两个焦黑的、螺旋状的网球印痕，脑子彻底成了一团浆糊。

“噗嗤！”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学生忍不住笑出声，“动漫？网球王子？哈哈！哥们儿，这装逼装得清新脱俗啊！”

“就是！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