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有用吗?”
云晚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在死寂的排练厅里刮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唐叙白的心上。他蜷缩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将头埋得更深,肩膀的耸动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压抑的呜咽。迟来的悔恨如同硫酸,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云晚没有看他。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站起身。虚脱般的疲惫感和PTSD发作后的余悸让她双腿发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走到自己的舞蹈包旁,拿出保温杯,拧开,仰头灌了几大口温水。冰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
她背对着唐叙白,望着窗外密集的雨幕。冰冷的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模糊了外面世界的轮廓,如同她此刻被仇恨和真相撕裂的内心。
“说完了?”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听不出情绪,仿佛刚才那个蜷缩在地、痛苦颤抖的人不是她。
唐叙白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绝望与一丝茫然的希冀。他看着云晚挺首却脆弱的背影,嘴唇哆嗦着:“云晚……我……”
“如果,”云晚打断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再次锁住他,“你的忏悔,只是想减轻你自己内心的煎熬……”她微微停顿,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没有任何弧度的、冰冷的弧度,“那么,你可以滚了。”
唐叙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云晚眼中的冰冷和那份洞穿他心思的锐利,让他如同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是,”云晚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冰碎裂,“如果你所谓的忏悔,是想为星辰做点什么……”她向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的唐叙白,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那就拿出点实际的东西。”
“空口白话,”她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嘲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换不回星辰的命。也……洗刷不了你手上沾着的血!”
“血”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唐叙白的心上!他浑身剧震,眼中爆发出巨大的痛苦和挣扎。他看着云晚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看着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和侥幸被彻底碾碎。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猛地抬手,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那动作带着一种自虐般的狠厉。他挣扎着,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狼狈不堪。他不再看云晚,而是踉跄着走到排练厅角落,那里放着他进门时随手搁下的一个不起眼的、磨损严重的黑色旧公文包。
他颤抖着手拉开拉链,在里面摸索着。片刻后,他拿出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体,以及一个厚厚的、边缘磨损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转过身,双手捧着这两样东西,如同捧着千斤重担,又如同捧着最后的救赎,一步一步,极其沉重地走回云晚面前。
“这……这个……”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献祭般的虔诚和巨大的恐惧,将那个油布包裹的东西递向云晚,“是……是当年……她……她找我借便携式砂轮机时……我……我偷偷录下来的……”
云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着那小小的、毫不起眼的油布包裹,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没有立刻去接,只是死死地盯着它。
唐叙白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按下了油布包裹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型播放键。
一阵细微的电流杂音后,一个熟悉到令人作呕的女声,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却难掩兴奋和恶毒的语气,清晰地传了出来:
【“叙白,你那个小砂轮机……对,就是德国产、能切金属那个……借我用一下呗?就一晚上!”】
【(唐叙白迟疑的声音:“你要那个干什么?很危险的……”)】
【“哎呀,放心啦!我工作室有个小金属雕塑底座歪了,我想自己磨一磨调整一下,找别人太麻烦!就一点小活儿!”】
【“真的?那……那你小心点……”】
【“知道啦!啰嗦!明天就还你!记得别跟别人说啊,免得他们笑话我堂堂首席还自己动手干粗活!丢人!”】
录音很短,背景里似乎还有远处年轻舞者练习的隐约钢琴声。但江雪翘那刻意掩饰的兴奋,那对“危险”工具的轻描淡写,以及那句关键的“别跟别人说”,每一个音节都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云晚的耳膜!这就是预谋!这就是她索要杀人工具的铁证!
云晚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抬手捂住了嘴,才没有当场干呕出来!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唐叙白看着她痛苦的反应,眼中充满了更深的痛楚。他关掉录音,颤抖着手,又打开了那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从里面抽出几张泛黄的纸张。
“这是……当年她让我帮她……匿名支付购买那台砂轮机的交易记录副本……用的是一个……跟我无关的海外账户……”他将纸张递过去,上面清晰的交易时间、金额和购买物品型号,以及那个匿名的收款账户信息,如同冰冷的烙铁,灼烧着云晚的眼睛!“我……我怕出事……偷偷复印了一份……藏了起来……”
紧接着,他又拿出几张打印出来的、略显模糊的手机短信截图照片,时间显示是事故发生后几小时内:
【发件人:小雪橇】
【收件人:叙白】
【内容:阿K那边……顾家会处理。我好怕……叙白,我只有你了……什么都别说,好不好?求你了……就当是为了我……】
【内容:学院那边……报告的事……淮瑾答应帮忙了……叙白,谢谢你……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永远……忘掉……好吗?】
这些短信,字字句句,都充满了利用、诱导和掩盖!利用唐叙白的爱慕,诱导他沉默,掩盖那血淋淋的真相!
最后,唐叙白拿出一个老式的、看起来像是钥匙扣的微型U盘,金属外壳己经磨损得厉害。
“这里面……”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是我当年……鬼迷心窍删掉的……但后来又从云端备份里偷偷恢复的……我和她……还有顾淮瑾……在事故发生后几天内所有的通话录音备份……还有……她当时惊慌失措时,语无伦次地跟我复述事情经过时……我……我偷偷录下的片段……”
所有的物证,被唐叙白如同献祭般,一件件摊开在云晚面前。录音、交易记录、诱导短信、关键的通话录音备份……这些冰冷的东西,无声地拼凑出七年前那场“意外”背后,最肮脏、最血腥、最令人发指的完整图景!
云晚看着眼前这些东西,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着。不是PTSD发作的那种失控颤抖,而是一种被极致的仇恨和冰冷的真相冲击到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战栗!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砂轮机交易记录上,仿佛要透过纸张,看到江雪翘用那冰冷的机器,在承载着星辰生命的金属轴上,刻下死亡印记的画面!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终于冲破了云晚死死咬住的牙关!她猛地抬手,不是去接那些物证,而是狠狠一拳砸在了旁边冰冷的、坚硬的落地镜面上!
“砰——哗啦!!!”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排练厅里炸开!厚重的镜面以她的拳头为中心,瞬间蔓延开无数道狰狞的蛛网裂痕!破碎的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飞溅开来!鲜血,瞬间从她白皙的手背上涌出,顺着裂开的镜面纹路,蜿蜒流淌,如同一条条刺目的血蛇!
剧痛从手背传来,却远不及心头那被真相彻底撕裂的万分之一!
“云晚!”唐叙白惊恐地大叫,想要上前。
“别碰我!”云晚猛地回头,厉声嘶吼!她的眼睛赤红,布满血丝,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复仇女神,眼神凶狠得几乎要将唐叙白撕碎!鲜血顺着她的手指滴落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看着唐叙白惊恐的脸,看着地上那些如同星辰遗骸般的冰冷物证,巨大的痛苦、滔天的恨意和无边的愤怒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燃烧!七年!整整七年!她活在仇恨的深渊里,戴着面具,步步为营,只为撕开真相!而当这血淋淋的、肮脏到极致的真相终于毫无保留地摊在面前时,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几乎要将她灵魂都焚毁的剧痛和毁灭欲!
就在这时——
排练厅的门被猛地推开!
顾淮瑾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他显然是接到了安保系统的异常提示。他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过满地的玻璃碎片、镜面上刺目的鲜血、瘫坐在地一脸惊恐的唐叙白,最后定格在背对着他、站在破碎镜面前、手背淌血、浑身散发着滔天恨意与毁灭气息的云晚身上!
“晚晚!”顾淮瑾的心猛地一沉,一个箭步冲了进来!
云晚听到他的声音,身体剧烈地一颤,却没有回头。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指向地上那些散落的物证,指向的唐叙白。她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一种被彻底撕裂后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
“顾淮瑾……”
“收好这些东西……”
“然后……”
“送他该去的地方。”
“还有她……”
“用这些东西……”
“钉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