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许眠几乎一夜未眠，林渡最后那个沉重复杂的眼神和激烈的反应，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海里。她顶着淡淡的黑眼圈下楼时，林渡己经坐在餐厅，慢条斯理地用着早餐。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衬衫，侧脸线条冷硬，神情恢复了一贯的疏离淡漠，仿佛昨夜那场触及灵魂暗角的激烈对峙从未发生过。
看到她下来，林渡抬眸，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看一个商业伙伴：“醒了？准备一下，十点出发去你家。” 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公事公办得令人心头发闷。
许眠脚步一顿，这才想起今天的“重头戏”——回许家赔罪。领证这么大的事，瞒着父母，尤其是父亲许岳，这关必须得过。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点了点头：“知道了。”
一路无话。车厢内弥漫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安静。林渡专注地看着平板电脑上的文件，许眠则偏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只有引擎的低鸣和空调送风的细微声响，填补着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巨大鸿沟。昨夜的一切，如同水面下的暗礁，沉默却真实地存在着。
车子驶入一个环境清幽、绿化极好的高档小区，最终停在一栋雅致的三层别墅前。这里是许家的住处，虽不及林渡的顶级豪宅奢华，但也处处透着殷实和温馨。
苏叶早己等在门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到女儿下车，立刻迎了上来，亲昵地挽住许眠的胳膊：“眠眠回来啦！” 目光随即落在随后下车的林渡身上，笑容更深了几分，“阿渡也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林渡脸上瞬间切换出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微微躬身：“阿姨，打扰了。” 他示意司机将后备箱里堆积如山的昂贵礼品搬下来——顶级的滋补品、珍稀的茶叶、名贵的烟酒，甚至还有几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首饰礼盒，礼数周全得无可指摘。
许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财经报纸，听到动静，只是抬了抬眼皮，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并未起身。他对女儿擅自领证这事，显然余怒未消。
“爸，妈，我们回来了。” 许眠有些忐忑地开口。
林渡走到许岳面前，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诚恳而带着歉意：“伯父，伯母，今天我和眠眠来，是特地来向二老赔罪的。领证这么大的事，没有事先告知二老，征求二老的意见，是我和眠眠考虑不周，失了礼数，实在是对不起！请伯父伯母原谅我们的年轻冲动。” 他微微鞠躬，态度谦恭。
许岳放下报纸，锐利的目光在林渡和许眠身上扫过，尤其在许眠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审视。他哼了一声：“哼，还知道错了？这么大的事，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做父母的？” 他话是对着两人说的，但明显更针对自己的女儿。
苏叶连忙打圆场，轻轻推了许眠一下：“老许，你看孩子这不是知道错了吗？阿渡这么有诚意，带了这么多东西来赔罪。眠眠，还不快跟你爸认个错？” 她朝女儿使眼色。
许眠会意，上前一步，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爸，对不起嘛。我知道错了，不该瞒着您和妈妈。当时……当时也是情况有点特殊，一时冲动就……” 她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小女儿的娇憨和懊悔。
“情况特殊？冲动？” 许岳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解释不满意。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极其自然地揽住了许眠的腰，将她轻轻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许眠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昨夜在走廊里那种被压迫感和混乱的心跳感似乎又要卷土重来。
林渡微微低头，看向许眠的眼神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温柔和包容，声音低沉悦耳，带着安抚的意味：“伯父，您别怪眠眠。这事主要责任在我。是我太心急，太想早点把眠眠娶回家了，怕夜长梦多，才……怂恿她先去领了证。”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许岳，眼神真挚，“伯父，我知道这做法欠妥，但我对眠眠的心意是真的。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一个“为爱冲动”又勇于承担责任的深情男人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许眠被他搂着，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温度，和他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气息。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心跳也乱了节奏。明明知道是演戏，可林渡此刻的眼神和语气，实在太具迷惑性了。
苏叶听得眉开眼笑，连连点头：“看看，阿渡多懂事！老许啊，孩子们两情相悦，情到浓时领个证，虽然仓促了点，但心意是真的就好嘛！眠眠能找到阿渡这样的归宿，我是放一百个心！”
许岳的脸色在林渡诚恳的道歉和这番“深情告白”下，终于缓和了不少。他锐利的目光在林渡脸上审视片刻，又看了看被林渡搂着、脸颊微红、显得有些“羞涩”的女儿，最终叹了口气，语气软化下来：“行了行了，来都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坐下说话吧。
许眠刚坐下，林渡便极其自然地拿起茶几上一个洗好的水，仔细地削去皮，切成大小适中的小块，放在一个小碟子里，又插上精致的水果签，这才递到许眠手边：“尝尝，看着挺新鲜。” 动作熟稔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
许眠看着眼前处理得完美无瑕的桃子，心里五味杂陈。这男人，演起戏来真是细致入微。她只得配合地拿起一块，小口吃着，努力挤出甜蜜的笑容：“嗯，好甜。”
席间，林渡更是将“体贴”发挥到极致。许眠的茶杯空了，他第一时间添上温度刚好的茶水；许眠偶尔说话时被苏叶打断，他会不着痕迹地等许眠说完，再自然接话；当许岳问起许眠童装品牌最近的情况时，林渡会适时补充几句，不着痕迹地流露出对妻子事业的支持和了解，甚至提了几个颇有建设性的建议，让许岳都不由得刮目相看。
许眠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林渡带着，在父母面前上演一场甜蜜恩爱的双人舞。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充满了恰到好处的亲昵和宠溺。她必须时刻提醒自己：这是假的！这是协议！才能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容，不让自己迷失在这精心编织的幻境里。
尤其是在林渡偶尔靠得很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低声说话时；在他“体贴”地为她拂开额前并不存在的碎发时；在他看向她，眼中那几乎可以乱真的温柔笑意里……许眠的心防一次次受到冲击。昨夜他眼中翻涌的伤痛和戾气，与此刻的温柔深情，形成巨大的撕裂感，让她更加困惑，也更加……心烦意乱。
午餐时，气氛更加“融洽”。苏叶不停地给林渡夹菜，对这个“女婿”满意得不得了。许岳虽然话不多，但也和林渡聊起了建材行业的一些动态，林渡应对得体，见解独到，让许岳眼中也多了几分赞许。
“眠眠，你尝尝这个，妈特意给你做的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苏叶夹了一块排骨放到许眠碗里。
“谢谢妈。” 许眠刚要去夹，旁边一双筷子己经伸过来，极其自然地将她碗里那块带点肥边的排骨夹走了，同时将自己碟子里一块精瘦均匀的排骨放进了她碗里。
许眠愕然抬头。
林渡看着她，眼神温柔，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你呀，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爱吃肥肉。” 他的语气那么自然，仿佛早己洞悉她的一切小习惯。
许眠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怎么会知道？她不爱吃肥肉这种小习惯，连陈蕴都未必记得这么清楚！他是怎么知道的？是调查过她？还是……真的观察入微？
苏叶看在眼里，笑得合不拢嘴：“哎哟，阿渡连这个都知道！真是细心！眠眠你瞧瞧，阿渡多疼你！”
许眠只能低下头，掩饰自己瞬间失控的心跳和脸上的红晕，默默吃掉那块排骨。味道很好，但此刻在她嘴里却尝不出太多滋味，只有心湖被搅乱的一圈圈涟漪。
午后，许岳把林渡叫到书房谈事情。苏叶则拉着许眠在厨房收拾，一边洗碗一边压低声音，难掩兴奋：“眠眠，妈跟你说，阿渡这孩子真不错！家世好，能力强，长得更是一表人才，关键是对你这么上心！你看他多细心，连你不吃肥肉都记得！你爸刚才在书房还跟我说，林渡这小子，眼光格局都不错，是个能做大事的！你可得好好把握住！”
许眠听着母亲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叮嘱，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她看着窗外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林渡的“细心”，是出于协议需要的完美表演，还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用心？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场精心策划的“赔罪”与“恩爱秀”，在成功安抚了父母的同时，也在她心里投下了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将她和林渡之间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协议边界”，炸得更加模糊不清。
而书房里，许岳递给林渡一支烟，自己点燃后深吸一口，透过袅袅的烟雾，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却气场沉稳的男人，沉声道：“林渡，我不管你们年轻人现在流行什么闪婚。眠眠是我唯一的女儿，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你既然娶了她，就得担起责任来。”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别让她受委屈。否则，就算你是云顶的林渡，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会答应。”
林渡迎上许岳的目光，神情郑重：“伯父，我明白。请您放心。” 他的承诺掷地有声，眼神坦荡，让人无从质疑。
只是这承诺，究竟是对着许岳说的，还是对着自己心中那悄然变化的天平说的？
只有窗外明亮的阳光，无声地见证着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