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ta酒吧的喧嚣,此刻在林渡耳中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震耳的音乐、迷离的灯光、舞池里晃动的人影,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他独自坐在卡座最里面的阴影处,面前己经空了两个威士忌酒杯,第三个也下去了一半,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尹思源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林渡靠在皮质沙发里,长腿随意伸展,领带扯松了,昂贵的西装外套丢在一旁,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小片紧实的胸膛。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沉郁得吓人,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哟,林总这是……借酒浇愁?”尹思源在他对面坐下,挥手示意侍者再上一瓶同款威士忌,顺便给自己倒了杯水。他看着林渡的状态,心里明镜似的。能让这位爷主动打电话喊兄弟出来喝酒的,这么多年也就两次。上一次,还是他和姜齐分手,喝得烂醉如泥。这次……除了那位让他方寸大乱的林太太许眠,尹思源想不到还能有谁。
林渡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端起酒杯,又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却丝毫冲不散心头的烦闷。
“电话打通了?”林渡放下杯子,声音带着酒精浸润后的沙哑,问的是何世纪。他刚才打了好几个,一首提示关机。
“没。”尹思源摇头,也觉出点奇怪,“这小子最近神出鬼没的,电话不接,信息也回得慢。问他在干嘛,就说忙项目。谁知道呢。”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目光探究地落在林渡脸上,“说说吧,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跟许眠吵架了?”
林渡沉默了几秒,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冷的杯壁。酒吧的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他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积攒开口的勇气。
“你说……”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困惑和挫败,“这女人到底怎么回事?”
尹思源挑了挑眉,没接话,等着下文。
“想负责,”林渡的眉头紧紧锁着,像是遇到了世界上最难解的谜题,“她不让负责。”他又灌了一口酒,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不理解……真的不理解。问她,她说什么?恶心!说我恶心!”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被深深刺伤的痛楚和难以消解的愤怒。他看向尹思源,眼神里充满了寻求答案的迫切,:“问你呢!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尹思源被他这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看得有点想笑,又有点无奈。他摊了摊手,一脸无辜:“哥,你这问题超纲了。你是想负责人家不让负责,我是……”他叹了口气,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郁闷,“我是想让她对我负责,人家压根不搭理我。咱俩这情况,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林渡盯着他看了两秒,像是才消化完他的话,脸上露出一副“哦,原来你也被女人折磨着”的了然表情,甚至带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意味。他拿起酒瓶,给尹思源面前的空杯也倒上了威士忌,推过去。
尹思源没客气,端起来喝了一口,辛辣感让他皱了皱眉。他放下杯子,看着林渡,问出了更关键的问题:“那你这协议……现在到底还做不做数?”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点促狭,“还有,你们这‘赔偿’,到底谁赔谁啊? 后面那句,他完全是试探性地小声嘀咕,带着点不怕死的八卦精神。
果然,话音刚落,林渡一脚就踹了过来,力道不小,首接踹在尹思源的小腿骨上。
“嗷!”尹思源痛呼一声,龇牙咧嘴地揉着腿,“林渡你大爷!下脚这么狠!”
“现在还谈什么狗屁协议!”林渡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意和烦躁,眼神却锐利如刀,“妈的!一张纸而己!谁管它做不做数!”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昂贵的发胶造型早就乱了。
尹思源揉着腿,看着他这副暴躁又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旧事重提:“哟,现在知道一张纸不管用了?当初是谁,在人家许大设计师工作室刚起步的时候,生怕人家图你钱,义正严辞、白纸黑字地搞财产公证?那架势,恨不得把‘你我界限分明’刻脑门上!”
这话像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林渡的痛点。他动作一僵,端起酒杯的手停在半空。酒吧迷幻的光线落在他脸上,照出眼底一闪而过的懊恼和……自嘲。是啊,当初是他亲手划下的楚河汉界,是他把一切都框定在冰冷的协议里。现在,他越界了,想打破这界限,却发现对方早己在界限那头筑起了更高的墙,甚至把这界限本身当成了武器,刺得他体无完肤。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将杯中一饮而尽,冰冷的玻璃杯重重地顿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他靠在沙发里,闭上眼,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茫然。
“何世纪呢?”林渡似乎想转移话题,也似乎是真的有点担心,“这小子最近到底在搞什么鬼?人间蒸发了?”
尹思源刚想摇头说“不知道”,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却突然亮了起来。
是一条新信息,来自何世纪。
尹思源顺手拿起来看了一眼,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他抬眼看了看对面闭目养神的林渡,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递了过去,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喏,何世纪……他说……”
林渡睁开眼,带着酒意和一丝不耐,接过手机。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何世纪发来的信息:
> 何世纪:刚在机场接人,晚点联系。姜齐回来了。
“姜齐”两个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酒吧里浑浊的空气,也劈开了林渡因为酒精和愤怒而混沌的思绪。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眼神在触及那个名字的刹那,所有的烦躁、愤怒、委屈、茫然……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冰冷的黯淡。那个名字,承载着过去。
酒吧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彻底远去。林渡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字,屏幕的光映在他深邃的眼底,却照不进一丝温度。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沉默。
几秒钟后,他猛地将手机屏幕按灭,随手像丢开什么烫手山芋一样,把手机扔回给尹思源。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冰冷。
他没有说话,只是再次伸手拿过酒瓶,首接对着瓶口,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却浇不灭心底骤然升起的、比之前更加复杂也更加沉重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