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回到工作室的,只记得路上车窗外的景色模糊一片,喇叭声仿佛隔得很远。
接下来的日子,她把自己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不知疲倦的机器。
工作室里,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老板娘不同寻常的气场。那份曾经在“家时光”项目里展现的、带着温度与灵气的从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苛刻的专注和冰冷的高效。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信任地分派任务,而是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小杨,这份面料供应商的比价分析,我来做。”
“设计稿的第三版配色方案,我亲自调整。”
“下午和‘童趣天地’的会,我自己去谈,你不用跟了。”
“今天没什么要紧事了,大家手头工作做完就提前下班吧。”
员工们面面相觑,看着老板娘独自坐在明亮的落地窗前,对着电脑屏幕,指尖在键盘上飞舞,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眼神专注得近乎空洞。本该是助理核对的合同细节,她逐字逐句地审阅;本该是实习生整理的客户反馈,她一份份亲自录入分析。她把自己埋进无穷无尽的工作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填满胸口那个巨大的、名为“林渡”和“姜齐”的空洞,才能阻止锥心刺骨的疼痛翻涌上来。
效率高得惊人,却也冰冷得吓人。她又变回了那个刚创业时、用坚硬外壳包裹住所有脆弱的工作狂许眠。只是这一次,那层外壳上布满了看不见的裂痕。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员工们陆续离开,工作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巨大的玻璃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却照不进她心里半分暖意。
回香江别墅?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狠狠地掐灭了。那个地方,每一寸空气似乎都残留着他的气息,那张大床,那个浴室……还有昨夜那场带着掠夺意味的吻和随后冰冷的真相。她无法面对。更无法想象独自回到那个空旷的“家”,面对父母可能的询问——“眠眠,怎么就你一个人?林渡呢?”——她该怎么说?说她协议婚姻?
光是想想,就让她喘不过气。
家……暂时也回不去了。她不能让父母担心,更不想在他们面前露出破绽。她需要一个避风港,一个可以暂时蜷缩起来舔舐伤口的地方。
手指在通讯录里滑动,最终停留在一个名字上——陈蕴。
电话拨通,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喂?眠眠宝贝儿?这个点找我,是想约我吃宵夜还是想我了?”陈蕴活力十足的声音传来,带着点调侃,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瞬间穿透了许眠周围的冰冷屏障。
许眠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眠眠?怎么了?”陈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声音立刻严肃起来,“你在哪?出什么事了?”
“……陈蕴,”许眠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疲惫,“我……能去你那儿……住几天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
“等着!地址发我!十五分钟到!”陈蕴没有任何废话,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果然,不到十五分钟,一辆熟悉的小跑车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地停在了工作室楼下。陈蕴推开车门跳下来,动作利落,车技确实见涨不少。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玻璃门后、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许眠。
“上车!”陈蕴拉开车门,语气不容置疑,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用行动宣告:有我在。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车厢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陈蕴没有急着追问,只是偶尔从后视镜里担忧地看一眼副驾驶座上沉默不语的许眠。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眼神却没有焦距。
过了好一会儿,许眠才像是终于积攒了一点力气,声音沙哑地开口,打破了沉默:“陈蕴……林渡他……有个前女友。”
“前女友?”陈蕴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谁啊?哪冒出来的?”
“叫姜齐。”许眠吐出这个名字,感觉心口又被刺了一下,“何世纪告诉我的,说他们很多年前谈过,是……老朋友。”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老朋友……呵。”
“姜齐?”陈蕴皱紧了眉头,这个名字让她觉得有点耳熟,似乎在哪儿见过或听过。她努力在记忆里搜索着。
“嗯。”许眠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委屈,“而且……何世纪说,她之前一首在香港。就在……就在我和林渡……之后第二天,林渡就飞去香港‘出差’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哭腔,“陈蕴,你说……他是不是……是不是就是去找她了?我是不是……从头到尾就是个笑话?”
“王八蛋!”陈蕴气得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林渡他敢?!还有那个何世纪,嘴巴怎么那么碎!他跟你瞎说什么了?!”
陈蕴的怒火和毫不掩饰的维护,像一股暖流,稍稍熨帖了许眠冰冷的心。她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等等……姜齐……”陈蕴的眉头越皱越紧,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踩了一脚刹,把许眠吓了一跳。
“我想起来了!”陈蕴转过头,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许眠,“姜齐!这个名字!我见过!在尹思源家!”
“你去过尹思源家?!”许眠这下是真的吃惊了,暂时忘却了自己的痛苦,瞪大了眼睛。陈蕴和尹思源?他们不是水火不容吗?那个“负责”的官司还没打完呢!
陈蕴被许眠看得有些不自在,脸上飞起两朵可疑的红晕,随即又强装镇定地摆摆手:“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公事!公事!”
她重新启动车子,语速飞快地解释:“就前段时间,我们家酒庄不是查出财务吃空饷那破事嘛,挺麻烦的。我哥陈涛你知道的,最烦这些法律弯弯绕绕,就找了尹思源这个专业搞经济案件的。那天正好我在公司,我哥就喊我一起过去尹思源律所商量对策。后来有些核心证据需要保密处理,尹思源说放律所不安全,就让我们去了他家书房谈。”
陈蕴一边开车,一边回忆着:“就在他家书房,那个装修得跟样板间似的冷冰冰的客厅墙上,挂着一张大合照!好像是他们大学时期还是刚毕业那会儿拍的,一群人,穿着学士服还是什么球衣?记不清了。里面就有林渡、尹思源、何世纪,还有几个男的……然后,林渡旁边站着的那个笑得特别灿烂、挽着他胳膊的女生……好像就叫姜齐!照片下面好像还有签名……对!就是姜齐!我当时还多看了一眼,觉得这女生挺漂亮的,” 说到最后,陈蕴的声音越来越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找补,“啊呸!配什么配!哪有我们眠眠好看有气质!林渡他就是眼瞎!”
许眠静静地听着,心却一点点沉下去。
照片。
签名。
挽着胳膊。
笑得灿烂。
在尹思源家……那个属于他们兄弟核心圈子的地方。
原来,姜齐不仅仅是林渡的“前女友”。她是深深烙印在他过去、被他的兄弟圈熟知并认可的存在。她曾经那样亲密地站在他身边,出现在他朋友家的照片墙上。而自己……许眠……这个顶着“林太太”头衔的人,却像个闯入者,像个笑话。
陈蕴的“公事”解释,她只是淡淡地回了一个字:“哦,这样啊。” 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有深深的疲惫。
车子驶入陈蕴住的精致公寓地下车库。停好车,陈蕴绕过来,不由分说地拉起许眠的手:“走,上去!我点了你最爱的海鲜砂锅粥,还有麻辣小龙虾!今晚咱俩不醉不归!把那些臭男人都忘到九霄云外去!”
走进陈蕴温暖又充满个人风格的小公寓,许眠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陈蕴把她按在柔软的沙发里,塞给她一个巨大的胡萝卜抱枕,然后风风火火地去拿外卖。
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许眠抱着那个软乎乎的抱枕,看着陈蕴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地摆碗筷,灯光落在她利落的短发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这一刻,远离了香江别墅的冰冷空旷,远离了云顶集团的压抑窒息,也暂时屏蔽了那些关于前女友、香港、照片的刺痛回忆。在这个小小的、属于闺蜜的空间里,许眠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安宁和被庇护的感觉。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不是委屈,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巨大感激的脆弱。
“陈蕴,”许眠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无比清晰和真诚,“谢谢你。”
她看着端着粥碗走过来的闺蜜,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胡萝卜抱枕上。
“真的,谢谢你。每次……每次在我最狼狈、最需要的时候……都是你在我身边。”
她伸出手,紧紧抓住陈蕴的手腕,
“我爱你,宝宝。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唯一的。”
陈蕴看着许眠哭得像个孩子,心里又酸又软。她把粥碗放下,坐到许眠身边,用力地抱住了她,像哄小孩一样拍着她的背。
“傻眠眠,哭什么哭!为那种渣男掉眼泪不值得!” 她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眼眶却也微微泛红,“放心,有姐在呢!天塌下来姐给你顶着!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骂渣男!”
温暖的灯光下,两个女孩紧紧相拥。许眠的眼泪浸湿了陈蕴的肩膀,也将那些无处安放的痛苦,暂时宣泄在了这个最安全的地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