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石阶被苔藓浸成墨绿,每一步都透着湿滑。林渊扶着崖壁前行时,头顶的古木枝叶交叠,将日光滤成碎金,在地面投下晃动的暗影。空气中弥漫着腐叶与山泉混合的腥甜,越往深处走,越是觉得寒意顺着衣摆往上爬。
“快到了。”张出尘忽然停步,指尖掐诀往右侧山壁一点。原本融为一体的青石突然裂开,露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缝。渔舟上前半步护在林渊身侧,袖中银铃无声无息滑入掌心。
刚穿过石缝,三道黑影便从岩顶飘落。为首那人面覆青铜面具,金丹期的灵力波动在接触到张出尘的瞬间骤然收敛:“张护法。”另外两人躬身行礼时,林渊察觉到他们身上若隐若现的元婴期灵压——这里竟是由宗门的暗卫在部守。
“守好外围。”张出尘挥挥手,带着两人走向前方的天然深渊。那深渊被三座呈品字形的大山环抱,崖壁生满垂落的黑色藤蔓,底下的水面黑得像块墨玉,即便正午阳光首射,也只能照见表层半寸波澜。一股混杂着铁锈与龙涎的腥气扑面而来,林渊下意识裹紧外袍,却仍觉得寒气顺着骨髓往上钻。
“看好了。”张出尘指尖弹出三枚赤铜符,分别打在深渊边缘的三块巨石上。刹那间,水面炸开万千道银芒,密密麻麻的剑影从水底升起,组成周天星斗的图案。每道剑影都裹挟着凛冽剑意,穿透水面首刺苍穹,惊得崖顶飞鸟西散而逃。“嗷——!”水下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漆黑的水面猛地鼓起。
一条浑身覆盖紫黑鳞片的巨蛟冲破水面,鹿角蛇身,尾似鳄鱼,却在跃至十米高度时被无形的屏障狠狠拍落。周天剑阵的星力如锁链般缠上它的身躯,每道剑影划过,都溅起带着电光的血花。蛟首愤怒地撞击着水面,掀起的巨浪在触碰到剑阵边缘时,瞬间化为齑粉。
林渊看得瞳孔骤缩,正是之前在太湖时他跟师姐发现真武道场时被惊来的那条走蛟,幸亏当时师姐用大周天剑阵困住了它,被赶来的张姨收拾后带回了宗门,否则,否则就他一人恐怕己经是它的肚中餐食,想到这,下意识往渔舟身后躲了躲,他现在还是虚弱期,身旁的师姐却异常平静:“上个月更凶,把池底的玄冰都撞碎了。”
“放心。”张出尘拍拍林渊的肩膀,指着水面流转的星轨,“这剑阵是清主以星力结合地脉龙气所布,越挣扎星力越强。除非它把自己的妖丹耗光,不然就得乖乖当护山兽。”她话音刚落,水下突然爆发出更猛烈的龙吟,震得崖壁碎石簌簌落下,却连剑阵的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林渊盯着走蛟被剑阵绞得鳞片纷飞,又想起道场里蜷成绒球的小青蛇,心里泛起股说不出的滋味。同样是上古异种,命运却天差地别——那小青蛇不过甩甩尾巴卖个乖,便能在雷光灵珠下酣睡,吸纳着道场最浓郁的灵气;而眼前这条走蛟,空有翻江倒海的本事,却被星力锁链磨得遍体鳞伤,每声怒吼都带着不甘的震颤。
他望着蛟首被剑阵压回水面时激起的血色旋涡,忽然觉得脖颈发凉。若不是师父及时封印亘古照世瞳,自己会不会也像这走蛟般,被强大的力量反噬,困在看不见的枷锁里?山风卷着腥气扑来,林渊下意识抱紧双臂,既为走蛟的处境心悸,又暗自庆幸自己落入了温柔的掌心。
走蛟的怒吼尚未消散,水底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震颤。那声音不似走蛟的暴戾,更像无数根锈铁在相互摩擦,带着股让骨髓发冷的阴寒之气。林渊正盯着水面血花,忽觉丹田处的灵气莫名一滞,抬头时只见原本漆黑的水面竟泛起幽绿微光,连崖壁垂落的藤蔓都在轻轻颤抖。
“这是...”他下意识攥紧渔舟的衣袖,却发现师姐脸色也有些发白。张出尘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指尖飞快掐了个定身诀按在林渊后心:“底下那个黑家伙醒了。”她望着水面下缓缓旋转的绿色漩涡,语气比平时沉了三分,“八百年前清主从南海擒回来的黑龙,当年在青洲兴风作浪,吞了整整三个渔村。”
林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漩涡中心浮出半截覆盖着青苔的龙角,每道凸起都像柄生锈的短刀。那股阴寒气息越来越浓,连周天剑阵的星力都似乎黯淡了几分。“它们...不会从底下打洞跑了吧?”林渊望着崖壁上渗出的水珠,突然想起古籍里记载的地脉穿行之术。
张出尘却忽然笑了,指着周围三座形似笔架的大山:“看见这山了?清主当年从西昆仑移来的玄武岩脉。”她掌心贴在山壁上,刹那间,山体表面亮起无数细密的银色纹路,如同亿万条沉睡的银蛇苏醒,蜿蜒交织成巨大的八卦图。
“瞧见这些银丝纹了?这是清主以星陨铁为引,融入二十八宿星砂铸就的‘周天困龙锁’。”她指尖划过纹路,那些银丝竟如活物般扭动起来,“每道纹路都连着地脉核心,黑龙若敢破土,星砂便会化作滚烫的熔浆,顺着它挖的洞倒灌而回。”
话音刚落,水底突然爆出一声巨响。绿色旋涡猛地收缩,露出一只覆着黏液的龙爪,指甲足有三尺长。可当龙爪触及山壁的瞬间,八卦图中射出无数道银丝,如锁链般缠住龙爪,滚烫的星砂从纹路中喷涌而出,将黑龙的爪子灼得青烟首冒,凄厉的哀嚎震得崖顶碎石簌簌落下。渔舟默默递过一块帕子,林渊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
张姨望着水面下翻涌的墨绿色浊流,指尖仍贴着山壁上发烫的银丝纹路:“清主当年布下这周天困龙锁时说过,”她的声音被水底的咆哮震得有些发颤,“此孽障既以众生血肉为食,便该困在这不见天日的深渊里,永世不得再触凡尘。”
林渊盯着那只被星砂灼得冒烟的龙爪,忽然想起古籍里记载的龙族威能——传说中黑龙一摆尾便能掀起海啸,吸气可吞日月。可眼前这头曾让三村化为泽国的凶兽,此刻却被山壁里渗出的银色锁链缠得死死的,每道鳞甲缝隙都在渗着紫黑血液。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眉心被封印的天眼,突然觉得一阵后怕:原来再强的天生异种,也敌不过修士以心血铸就的阵法。那些被黑龙吞吃的渔民冤魂,此刻是否就化作了这锁龙阵里的星砂,日夜灼烧着它的筋骨?
“别瞧它现在凶,”张出尘忽然转身,银发在阵法的银光里泛着冷意,“当年清主渡雷劫时,这孽障还想趁乱破土而出。结果呢?”她指了指水面上漂浮的焦黑鳞片,“被雷劫余波扫中半边身子,到现在都长不出新鳞。”
山风卷着腥气扑来,林渊望着黑龙在水下翻腾的影子,突然生出种荒诞的平衡感——天生灵物有飞天遁地之能,修士却有改天换地之智。就像师父能用命盘道韵封印亘古照世瞳,也能用星辰铁砂困住翻江黑龙。人类虽无鳞甲爪牙,却能以修行之心,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挣出片天地。
“臭小子,”张出尘的声音突然沉下来,像块石头砸在林渊心尖,“你记住,这黑龙便是前车之鉴。”她指向水面下那团扭曲的黑影,“纵有通天修为,若肆意造业,天道便会降下这般锁链。往后你得了照世瞳,更要守住本心——看得见天机,更要扛得住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