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深入骨髓的冰冷。
然后是灼热，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架在炭火上炙烤。
极致的冷与热在方寒体内疯狂交织、撕扯，形成一种无法言喻的、足以将灵魂碾碎的剧痛。他感觉自己像一片狂风暴雨中的落叶，被那股源自掌心石头的恐怖吸力疯狂撕扯着，坠向无底的黑暗深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呃…嗬…” 他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身体在冰冷的泥水中剧烈地抽搐。每一次抽搐，都牵动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那枚紧贴掌心的诡异石头，此刻就像一个贪婪的、永不满足的漩涡，疯狂吞噬着他残存的生命力。血液流失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比这秋雨更刺骨的寒意从西肢百骸蔓延向心脏。
**要死了吗？就这样…死在这样一个肮脏的泥坑里？像一条无人问津的野狗？**
养父母慈祥而模糊的面容在意识沉沦的边缘闪过，带着无尽的遗憾和不舍。赵元昊那充满轻蔑和恶意的脸孔也浮现出来，如同最深的梦魇。还有…苏晚晴那双清澈温婉、曾在他最绝望时给予过一丝暖意的眼眸…
**不甘心！**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混杂着无尽屈辱、愤怒与求生欲的火焰，猛地从濒死的灰烬中爆燃！方寒那几乎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
“我…不…能…死！” 他用尽灵魂的力量嘶吼，虽然这吼声只在胸腔里回荡，微弱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他残存的意志死死地、疯狂地抵抗着那恐怖的吸力，试图夺回对自己身体、对那最后一丝生机的掌控！
就在他意志爆发的瞬间，异变再生！
那枚紧贴着他掌心伤口、疯狂吸血的灰黑色石头，表面的暗红色光芒骤然变得明亮、稳定！那些原本模糊不清、如同天然裂纹般的纹路，在吸饱了方寒混合着绝望与不屈意志的血液后，竟然开始蠕动、重组！覆盖其上的污泥被血液冲刷、被奇异的力量剥离，露出了其下温润却黯淡的玉质基底！
嗡——！
一声只有方寒灵魂才能“听”到的低沉嗡鸣，骤然在他脑海深处炸响！那枚吸饱了血的石头——或者说，此刻更应该称之为“玉”——猛地停止了疯狂的吸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截然相反的、更加狂暴的洪流，从掌心伤口处逆冲而入！
那不是灵气，也不是血液，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冷与灼热完美交融的奇异能量！它霸道绝伦，带着一种亘古、苍茫、仿佛历经无数劫难而沉淀下来的气息，蛮横地冲进了方寒的手臂经脉！
“啊——！” 方寒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烧红的烙铁贯穿！这股能量太霸道了，远超他脆弱经脉的承受极限！他感觉自己的手臂像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穿刺，又像是被极寒的玄冰冻裂！经脉寸寸撕裂的剧痛，让他几乎瞬间再次昏厥过去。
但这股能量并未停止。它如同决堤的洪流，无视方寒破碎丹田这个“无底洞”的天然缺陷，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强行冲垮了沿途堵塞、枯萎的细小经脉，蛮横地开辟着路径，目标首指他胸口膻中穴的位置！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体内炸开！方寒感觉自己整个胸膛都要被撑爆了！那股狂暴的能量并未进入他破碎的丹田，而是在膻中穴的位置——这个通常被视为中丹田，但在这个世界修真体系中并不用于储存灵力的地方——硬生生地开辟出了一个极其微小、却又无比凝实的“点”！如同在无边废墟中，强行筑起了一座孤悬的灯塔！
这个“点”形成的刹那，原本在方寒体内肆虐冲撞的狂暴能量，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和归宿，疯狂地涌入其中。冰冷与灼热依旧交织，但不再是无序的破坏，而是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充满毁灭与新生意味的循环。
这股循环的能量并未在膻中穴的“点”中停留，而是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开始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反向冲刷方寒的西肢百骸！不再是单纯的破坏，而是…淬炼！
“呃…呃啊…” 方寒蜷缩在泥水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冲刷，都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他清晰地“听”到体内传来细微的、如同破布被撕裂的声音，那是沉积多年的杂质、暗伤、以及因长期劳损和营养不良而枯萎的肌体组织，正在被这股霸道的能量强行粉碎、剥离！
汗水（如果那粘稠腥臭的东西还能称之为汗水的话）混合着污泥和体内排出的污垢，如同墨汁般从他全身毛孔中涌出，瞬间又被冰冷的雨水冲刷掉一部分，但新的污秽又源源不断地涌出。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炼炉的生铁，正在承受着千锤百炼。
痛苦，无边无际的痛苦！比赵元昊的鞭打、比寒暑的煎熬、比所有屈辱加在一起还要痛苦百倍！方寒的牙齿几乎要咬碎，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里。有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撑不住了，意识就要彻底沉沦进那无痛的黑暗。
但每当这时，赵元昊那张刻薄的脸、苏晚晴那双温柔的眼、养父母模糊的笑容、还有那老乞丐疯癫的话语——“九劫玄玉”、“跑不掉的劫数”——就会交替闪过他的脑海。
**不能死！不能放弃！就算这是劫数，我也要闯过去！**
这股源自绝境的不屈意志，如同黑暗中的微光，死死支撑着他，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被动地承受着这非人的淬炼。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又仿佛只是弹指一瞬。
暴雨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冲刷着泥坑，也冲刷着坑底那个几乎不形的少年。
方寒身体剧烈的颤抖终于平息下来。那股在他体内肆虐冲刷的狂暴能量，如同退潮般缓缓收敛，最终完全缩回了膻中穴那个微小却凝实的“点”中。冰冷与灼热的感觉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以及一种奇异的、沉重的力量感。
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轻盈？方寒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没有想象中的僵硬麻木，指尖传来的触感清晰得让他心惊——冰冷泥水的滑腻，碎石棱角的粗糙，甚至泥土下细小草根的柔韧，都纤毫毕现！
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的世界，仿佛被水洗过一般，清晰得不可思议！昏暗的天光下，雨丝划过的轨迹，泥坑边缘杂草叶片上滚动的浑浊水珠，远处小镇破败屋檐模糊的轮廓…一切都变得前所未有的鲜明、生动！
“呼…呼…” 方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酸痛，但这酸痛之下，却涌动着一股奇异的暖流，支撑着他，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而且，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他挣扎着，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试图撑起身体。手臂上传来的力量感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常年劳作积累的沉重感和肌肉酸痛，竟然减轻了大半！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成功了！他撑过了那非人的痛苦！
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方寒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那枚灰黑色的石头——不，此刻它己经大变样！
污泥和血迹被彻底冲刷干净，露出了其下温润内敛、却黯淡无光的玉质本体。它约莫半个巴掌大小，呈不规则的扁平状，边缘圆润。玉体本身是深邃的墨黑色，但在玉石的内部，却隐隐流转着极其微弱的、如同星尘般的暗银色光点。最引人注目的是其表面——那些原本模糊的裂纹，此刻清晰无比地勾勒出一幅极其繁复、玄奥莫测的图案，仿佛某种古老的封印，又像是一幅描绘着星辰生灭、劫火轮回的画卷。整个图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与神秘。
这就是…九劫玄玉？
方寒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想把这诡异的玉从掌心拿开。然而，那玉仿佛生了根一般，依旧紧紧贴着他的掌心伤口处。奇怪的是，伤口处不再流血，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温润的、仿佛与血肉相连的奇异触感。
他用力抠了几下，玉纹丝不动。
“这…” 方寒心中惊疑不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它刚才对自己做了什么？那非人的痛苦…还有身体的变化…
他尝试着内视——这是每个踏入修炼门槛的人都能做到的基础，但对于他这个“废物”来说，内视丹田只有一片死寂的破碎感。然而这一次，当他集中精神，试图感知体内时，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出现了！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皮肉骨骼，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体内的情况！原本如同破筛子般千疮百孔、无法储存丝毫灵气的丹田，依旧死寂破碎。但在胸口膻中穴的位置，一个极其微小、却散发着微弱暗银光芒的“点”，正如同心脏般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一丝丝微弱却坚韧的、冰冷与灼热交织的奇异能量，正从这个“点”中缓缓流淌出来，如同溪流般浸润着他刚刚被暴力淬炼过的、遍布细微裂痕却又焕发出惊人活力的经脉和血肉！
虽然这能量极其微弱，远不足以支撑任何术法，更无法弥补丹田的缺陷。但方寒却激动得浑身发抖！
**力量！这是实实在在的、属于他自己的力量感！不再是虚幻的淬体液带来的微弱暖意，而是源自于他身体内部，清晰可感的力量！**
他尝试着握紧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一股虽然不强、却远超他过去虚弱状态的力气在手臂中凝聚！他甚至感觉自己能一拳打碎一块石头！
就在这时——
“方寒！方寒！你在哪儿？” 一个带着焦急和担忧的清脆女声，穿透淅沥的雨幕，隐隐约约地从小镇方向传来。
是苏晚晴！
方寒心头一紧！他现在的样子狼狈不堪，满身污泥污垢，更重要的是，他掌心里还粘着这块来历不明、一看就非同寻常的诡异古玉！如果被人发现…
他下意识地想将右手藏到身后，目光飞快地扫过泥坑周围。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不能被任何人看到！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身体虽然恢复了些力气，但那股淬炼后的疲惫和酸痛依旧沉重。刚撑起半个身子，脚下又是一滑，差点再次摔倒。他狼狈地扶住泥坑边缘，急促地喘息着。
脚步声和呼喊声似乎越来越近了。
“方寒！听到回话啊！” 苏晚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方寒的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他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手脚并用地向上爬。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全身酸痛的肌肉，汗水（这次是真正的汗水）混合着残留的污泥从额头滑落。
就在他上半身终于探出泥坑边缘，准备一鼓作气爬出去时——
啪嗒、啪嗒。
几道明显带着戏谑和恶意的脚步声，踩着泥水，停在了泥坑边缘，恰好挡住了他唯一的出路。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充满了幸灾乐祸：
“哟？这不是咱们的‘大功臣’方师弟嘛？怎么？采个青鳞草，还采到泥坑里当王八去了？啧啧啧，瞧瞧这身泥巴，真够味儿的！”
方寒猛地抬头！
昏沉的雨幕中，赵元昊那两个跟班弟子——李三和王五，正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恶意。他们的目光，如同毒蛇般，在他身上逡巡，最终，牢牢地锁定在了他下意识想要藏起、却因为爬坑动作而暴露在外的右手上！
准确地说，是锁定在了他右手掌心那块紧贴着皮肤、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难掩其神秘气息的墨色古玉上！
李三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闪过一丝贪婪的精光：
“咦？方师弟，你手里…攥着什么好东西呢？这么脏兮兮的泥坑里，还能捡到宝贝不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