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伏尔加，像一条沉默的游鱼，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城市的街道上。
车窗外，是熟悉的人间烟火。车窗内，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死寂。
李月驰坐在后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一言不发。
她能感觉到，身旁王决投来的视线，像手术刀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将她从里到外，剖析得淋漓尽致。
他没有发火，也没有质问。
但这种沉默，比任何狂风暴雨，都更具压迫感。
车子最终驶入了一座毫不起眼的、灰色的小楼，停在了地下车库。
这里，是王决的秘密安全屋。
房间里的陈设，和他的人一样，简单、冷硬、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一张行军床，一张书桌，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画满了各种标记的城市地图。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坐。”王决指了指唯一的一把木椅子。
他自己则靠在书桌旁，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被他捏得有些褶皱的、李月驰的《活动策划方案》草图。
“李月驰同志，”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在我的纪律手册里，有一种行为，被定义为最高级别的‘不可控风险’。”
“那就是——一个自以为聪明的棋子，试图跳出棋盘，自己来当棋手。”
他将那张草图，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你知道吗？在你把这张东西，贴上布告栏的那一刻，秦勇的秘书，就己经通过内线电话，向市里某位领导，汇报了‘红星厂出现重大泄密事件，疑似有敌特分子混入’。”
“而我，在来的路上，也接到了我上级的电话。他命令我，立刻停止对秦勇的一切调查，优先处理这起‘泄密事件’，并且，在事情查清楚之前，无限期暂停‘图纸失窃案’的侦办工作。”
王决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穿了一切的、冰冷的失望。
“你以为，你点燃的是一把火，能把敌人照出来。”
“但你不知道，你点燃的，是你我脚下，唯一的这条船。”
“现在，船烧了。我们所有人都被困在了孤岛上。而那条真正的毒蛇，正躲在暗处，看着我们，发出无声的嘲笑。”
李月驰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智谋，在真正的、庞大的、由规则和权力构成的“体系”面前，是如此的幼稚和可笑。
她以为自己看透了第五步，却不知道，敌人早就在第十步，布下了天罗地网。
她输了。
在她自以为最高明的“阳谋”上，输得体无完肤。
看着她那张瞬间变得毫无血色的脸，王决似乎并不意外。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亲手敲碎这个女人身上所有的骄傲和獠牙，让她明白，谁，才是这场游戏里，真正的主导者。
“但是……”
就在李月驰以为自己将要面对最严厉的处分时，王决的话锋，却忽然一转。
“……我也不得不承认，你这颗‘失控的炸弹’，虽然烧了船，却也确实，炸出了一条我们之前谁也没想到的……新的航道。”
李月驰猛地抬起头，愕然地看着他。
“秦勇的反应，太快了，也太大了。”王决的眼中，闪烁着属于猎人的、精明的光芒，“他动用的，是‘反特’级别的力量。如果仅仅是为了掩盖一个普通的贪腐案，他绝不敢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这只能证明一件事——”
“你猜对了。”
“我们的敌人，要的根本不是钱。他要的，是比钱，更可怕的东西。”
王决走到那张巨大的地图前，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在地图上，一个标着“码头仓库”的地方，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第一批‘红星3号’的零件，己经在那里装箱了。按照原计划，三天后，它们就会被运上远洋货轮。”
他转过身，看着李月驰，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现在，我之前的计划，己经全部作废。而你的‘阳谋’，也己经把你，和我，都推到了悬崖边上。”
“我们，没有退路了。”
李月驰明白了。
王决不是来审判她的。
他是来，与她，进行一场全新的、更疯狂的豪赌。
“你想让我做什么？”她哑声问道。
“我要你，继续扮演你现在的角色。”王决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在欣赏一件自己最得意的、也最危险的作品，“一个被组织怀疑、被同志孤立、被敌人盯上的、急于自证清白的、冲动又愚蠢的‘泄密者’。”
“秦勇他们，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控制’你，或者……让你‘永远闭嘴’。”
“而你，要做的，就是把他们所有的火力，都吸引到你一个人身上。”
李月驰的心，彻底凉了。
他要她，继续当那个“活诱饵”。
而且，是在没有任何保护的情况下。
“那我能得到什么？”她问。
“你什么也得不到。”王决的声音，冷酷得不带一丝感情，“你只会得到无穷无尽的麻烦、怀疑、以及随时可能降临的危险。”
“但，你的牺牲，会为我，争取到一样东西——”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
“——时间。”
“在你吸引住所有人注意力的这三天里，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那个码头仓库，找到那批‘炸弹’，拿到最首接的、能将所有人一网打尽的……铁证。”
这就是他给她戴上的、新的“镣铐”。
一个用她的生命，去换取时间的、不平等的盟约。
李月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她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凄凉，也有些自嘲。
“王组长，你就不怕，我这颗‘炸弹’，一不小心，真的把自己给炸死了吗？”
王决没有回答。
他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冰冷的、硬邦邦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那是一把小巧的、泛着幽蓝光泽的……手枪。
“这是64式。保险在这里，有效射程五十米，弹夹里有七发子弹。”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介绍一本图书。
“我不能给你派任何保镖，那会暴露你。”
“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不合规’的保护。”
“记住，你只有七次机会。”
“省着点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