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像一头蛰伏的野兽，悄然滑走，将李月驰独自留在了这条寂静的死胡同里。
冷风一吹，她才感觉到后背的衣衫己经被冷汗浸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她没有立刻回宿舍，而是沿着墙根，慢慢地走着。
大脑在经历了一夜的高强度运转后，像一团被反复揉捏的乱麻，嗡嗡作响。
与王决的这场“二次交易”，看似是她占据了上风，将一个高高在上的“甲方”，逼成了平起平坐的“盟友”。
但李月驰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不过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
她和王决，现在就像两只被一条看不见的锁链拴在一起的猎犬。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猎杀那条藏在暗处的、真正的毒蛇。
但他们彼此之间，也充满了不信任和戒备。
王决会利用她，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利用王决。一旦毒蛇被杀死，这两只猎犬，很可能会立刻调转枪头，开始互相撕咬。
更何况……
李月驰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红星厂那高耸的、在晨光中显得有些狰狞的烟囱。
那条毒蛇，真的只有一条吗？
秦副厂长……他真的有这么大的能量，能把王决都算计进去？还是说，在他背后，还站着更可怕的存在？
那个“伪造的伪证”，到底是用来嫁祸秦副厂长，还是连“嫁祸”本身，都是一个更大的陷阱？
她不敢再想下去。
线索太少，每一种猜测，都可能将她引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当务之急，不是去猜毒蛇有几条，而是要先找到它的七寸。
她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转身朝宿舍走去。
身体上的疲惫可以靠意志力支撑，但精神上的弦，一旦绷得太久，是会断的。
她需要休息，哪怕只是短短几个小时。
回到那间简陋的宿舍，李月驰反锁上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然后，她烧了一壶滚烫的热水，泡了一杯浓得发苦的酽茶。
她没有喝，只是用手捧着滚烫的搪瓷杯，让那股热量，驱散深夜带来的寒意。
昨晚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
她在黑暗中复盘着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微小的动作。
何卫东的惊慌失措，钱大妈的前倨后恭，以及……王决在黑暗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两份关键的“证据”。
一份，是写着秦副厂长名字的《销毁记录》。
另一份，是那张伪造了王决签名的“原始罪证”。
她将它们并排放在桌上，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端详着自己的陷阱和猎物。
这张伪造的签名，虽然骗过了所有人，却骗不了她。
因为她父亲出事前，就是市里有名的书法爱好者，她从小耳濡目染，对笔迹的鉴定，有着远超常人的、近乎本能的敏感。
敌人千算万算，算不到她有这样一手“童子功”。
这就是他的第一个失误。
那么，第二个呢？
李月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瞬间让她打了个激灵。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那个幕后黑手的角度，去思考整个布局。
这个局，最关键的一环，是什么？
是让调查者相信“秦副厂长是真凶”。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制造了何卫东这个烟雾弹，留下了《销毁记录》这个“铁证”，甚至不惜伪造一份嫁祸王决的罪证，来增加这场内斗的“戏剧性”。
一切都指向秦副厂长。
证据链完美，动机也充足——为了钱，为了帮侄女上位。
但是，如果……
李月驰拿起笔，在纸上重重地写下两个字。
【图纸】
如果敌人的最终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卖掉图纸，或者引发内斗呢？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掩盖一个更可怕的真相呢？
那批失窃的“西德KS-3型涡轮增压器技术”图纸……
李月驰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猛地站起身，冲到自己那只破旧的行李箱前，从最底层翻出一本满是笔记的《世界机械动态》杂志。
这是她大学时期最爱看的期刊。
她的手指飞快地翻阅着，最终停在了介绍西德工业技术的那一章。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KS-3型涡轮增压器，因其设计存在重大缺陷，在高强度运行时，有极高的爆炸风险，己于去年被西德政府全面召回并封存……”
李月驰呆呆地看着那行字，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逆流。
一股足以让普通人当场崩溃的、巨大的恐惧和惊骇，像海啸般向她袭来！但仅仅一秒钟后，【牧羊人协议】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悍然启动！
她甚至能感觉到大脑中传来一声清脆的、类似保险丝烧断的‘嗡鸣’。
恐惧、愤怒、同情……所有“无用”的情感，瞬间被清空。她的心跳恢复了平稳，瞳孔收缩如鹰。
“……一股足以让普通人当场崩溃的、巨大的恐惧和惊骇，像海啸般向她袭来！但仅仅一秒钟后，【牧羊人协议】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悍然启动！
【威胁等级评估：最高（黑色）。事件定性：大规模、预谋性工业破坏及恐怖袭击。】
【核心任务：在生产线完成前，阻止‘红星3号’总装出厂。】
【可用路径分析】：
路径A：官方渠道（调度科/厂长办）。成功率＜1%。耗时过长，流程壁垒无法逾越。——【否决】
路径B：物理破坏（生产线/动力室）。风险＞95%。极易暴露，且无法保证精准阻止。——【否决】
路径C：关键人物策反。扫描数据库……锁定最优目标：何卫东。】
【策反方案生成中……最优解：利用其‘技术尊严’作为核心突破口。需求道具：KS-3样品。获取方案：杂物仓库。】
她猛地冲向技术科大楼。从现在开始，她是在执行一项由自己大脑中的‘魔鬼’，所颁布的、不容置疑的指令。”
她终于明白了。
她全明白了。
那个敌人，处心积虑地偷走这批“废纸”般的图纸，不是为了卖钱。
他是为了，让红星厂，按照这份有缺陷的图纸，制造出一批“会走路的炸弹”！
而这批产品，按照厂里的生产计划，将被用在下一批援助非洲的农业机械上！
到那时，一旦在异国他乡发生爆炸……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失窃案了。
这是一场足以引发国际纠纷的、精心策划的、骇人听闻的——
恐怖袭击！
而秦副厂长，不过是他推出来，用来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一个更大、更可悲的……
替死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