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踹开的木门,像一张咧开的、嘲讽的大嘴。
门外,是王决冰冷如霜的脸。
门内,是何卫东野兽般警惕的眼神。
而夹在中间的李月驰,则像一个被两头雄狮同时盯上的、赤手空拳的驯兽师。
王决手里那个闪烁着红灯的接收器,像一只不祥的眼睛,无声地宣告着——李月驰的所有秘密行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
“李月驰同志。”王决缓缓走进办公室,那两个便衣立刻守住了门口,断绝了所有的退路,“看来,你有很多事情,没有向我……汇报。”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块一样,砸在李月驰的心上。
何卫东看看王决,又看看李月驰,脸上的表情由震惊转为一种“果然如此”的冷笑。他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重新将李月驰视为与王决一伙的、来算计他的敌人。
刚刚才建立的、脆弱的“野兽同盟”,在王决破门而入的瞬间,土崩瓦解。
李月驰感觉自己像是在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而王决的出现,则是一阵足以让她粉身碎骨的狂风。
但她的脸上,却连一丝一毫的慌乱都没有。
她甚至还笑了一下。
那笑容,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显得格外诡异。
“王组长,您来得正好。”她侧过身,让自己同时处于王决和何卫东的视线之内,“我正准备,向您汇报一个……您可能不太想听到的‘好消息’。”
王决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最讨厌的,就是李月驰这种永远不正面回答问题、永远在用语言设置迷宫的说话方式。
“我没时间听你兜圈子。”
“这可不是圈子。”李月驰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个致命的涡轮叶片,在手里掂了掂,“这东西,您认识吧?按照那份有缺陷的KS-3图纸,一比一仿制出来的样品。”
她顿了顿,将目光从王决身上,移到了何卫东那张紧张得毫无血色的脸上。
“何总工刚才告诉我,这东西,一旦装上‘红星3号’,就会变成一个塞满了高爆弹片的铁棺材。”
王决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不是技术专家,但他能听懂“铁棺材”这三个字的分量。
“而我们的敌人,”李月驰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把利剑,首刺两人之间那层猜忌的壁垒,“他偷走图纸,嫁祸给您,挑起内斗,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掩盖他最疯狂的最终目的——”
她深吸一口气,吐出了那几个足以让天塌下来的字。
“——一场针对援非项目的,恐怖袭击。”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办公室,陷入了死神般的寂静。
连窗外的蝉鸣,都仿佛被这股寒意冻结了。
王决脸上的所有表情,无论是愤怒、是猜忌、还是被欺骗的屈辱,都在这一刻,凝固成了纯粹的、巨大的震惊。
他那台永不出错的“逻辑机器”,在接收到这个“数据”的瞬间,几乎要当场宕机。
而何卫东,则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地靠在墙上,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疯子……他就是个疯子……”
李月驰知道,她成功了。
她用一个更巨大的、足以摧毁一切的危机,强行将三个原本互相敌对的人,绑在了同一艘即将沉没的战船上。
王决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他猛地冲到桌前,一把抓起那个涡轮叶片,又拿起李月驰带来的那本《世界机械动态》,疯狂地翻阅起来。
他的阅读速度快得惊人,几分钟后,他“啪”的一声合上杂志,脸色己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信了。
因为事实和逻辑,不会骗人。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李月驰,但这次,眼神里不再是审判,而是一种更深、更复杂的探究。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查出来的?”
“不然呢?难道指望调度科的周科长吗?”李月驰反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王决沉默了。
他知道,李月驰的“不合规”,虽然打乱了他的部署,但也确确实实地,为他,甚至为整个国家,避免了一场无法想象的灾难。
“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向我汇报?”他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这是对她动机和忠诚的终极考验。
“向您汇报?”李月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自嘲地笑了起来,“王组长,您忘了我是谁了吗?我是一个连工作都保不住的、‘家庭背景不清白’的待罪之身。”
“我拿着一本过期杂志,跑去跟您说,红星厂正在制造炸弹,您会信吗?”
“您只会觉得,我疯了。或者,是敌人派来扰乱您视线的、另一个更拙劣的烟雾弹。”
“我唯一能让您相信我的方式,”她顿了顿,迎着王决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就是先找到那个能证明这一切的‘人’,撬开他的嘴,让他亲口,把这个故事,讲给您听。”
她指了指墙角的何卫东。
王决再次沉默了。
因为他知道,李月驰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如果她一开始就拿着这个“荒谬”的结论来找他,他确实,不会信。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看着她那双因为熬夜而布满血丝、却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心中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名为“敬畏”的情绪。
“我明白了。”他终于点了点头,这意味着,他彻底接受了李月驰的逻辑,也认可了她的“盟友”身份。
“现在,我们必须兵分两路。”
王决的眼中恢复了那种熟悉的、属于“指挥官”的冷静与锐利。
“何卫东,”他转向墙角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我需要你,立刻回到你的岗位上。稳住生产线,用你的专业知识,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总装和出厂的时间。记住,是不留痕迹的拖延。”
何卫东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猛地站首了身体,重重地点了点头。
“而我们,”王决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李月驰身上,“需要去会一会那条,真正的毒蛇了。”
他没有说“你”,也没有说“我”,而是用了“我们”。
这是一个全新的、在刀尖上达成的盟约。
“秦副厂长今天下午,会去市里的迎宾馆,参加一个重要的接待晚宴。”王决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下达一道绝密的作战指令。
“而你,李月驰同志,”他的嘴角,第一次,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弧度,那像是一个微笑,又像是一个更危险的信号。
“你的新任务,是作为市总工会派出的文艺汇演代表,想办法,在那场晚宴上,靠近他,并从他身上,拿到我们需要的……最后一块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