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像一条腐烂的肠道,深不见底。霉味、尿臊气、还有食物彻底腐败后甜腻的恶臭浓得化不开,粘稠地糊在人的口鼻上。两侧倾斜挤压的棚屋墙壁,糊着厚厚的、辨不清成分的污垢,仿佛随时会倒塌下来,将人活埋。光线吝啬地从高处的破洞和歪斜的板缝里漏下几缕,勉强勾勒出前方那个灰色斗篷身影的轮廓。
他(或者说,她?那动作的利落让莉亚无法确定)移动得极快,脚步落在湿滑的泥地上几乎没有声音,像一道贴着阴影流淌的水银。莉亚拄着粗糙的树枝拐杖,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脚踝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透了褴褛的衣衫,黏腻地贴在背上。她咬紧牙关,喉咙里压抑着破碎的喘息,拼命跟上前面雷恩扛着埃里安的背影。雷恩的脚步沉重而踉跄,右臂不自然地垂着,每一次颠簸都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硬是一声不吭,冰蓝色的眼睛如同探照灯,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带路的神秘人和后方幽深的黑暗。
身后的主巷,帮派火并的喧嚣和卫兵沉重的脚步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迅速模糊、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这条死寂巷道里他们自己粗重的呼吸、树枝戳进泥浆的噗嗤声、还有埃里安昏迷中偶尔逸出的、灼热而痛苦的呻吟。这寂静比喧嚣更令人窒息,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潜伏在两侧棚屋的破洞和堆积如山的垃圾后面,用贪婪或恶意的目光舔舐着他们。
莉亚的心跳得像一面破鼓。那个灰斗篷是谁?为什么要帮他们?那句“闻着血腥味了”指的是什么?是那些卫兵?还是帮派?或者……是那些穿着不起眼灰褐麻布衣、眼神像秃鹫一样的男人?她不敢深想,只能把全部力气用在跟上前面移动的浮木上。
斗篷人在一个岔口没有丝毫停顿,熟练地拐进更窄的一条分支。这里的空间几乎被各种废弃物塞满——断裂的木板、锈蚀的桶箍、看不出原型的金属碎片、散发着馊味的破布烂絮。他灵巧地侧身、抬腿,像穿过自家后院般轻松避开障碍。莉亚却走得异常艰难,树枝拐杖被杂物绊住,身体失去平衡,猛地向前扑倒!
“呃!”她闷哼一声,手肘和膝盖重重磕在冰冷湿滑的泥地上,钻心的疼痛让她瞬间蜷缩起来,脚踝处更是传来一阵撕裂般的锐痛。
前面的雷恩和斗篷人立刻停下。雷恩猛地回头,眼神凌厉如刀,扫过莉亚摔倒的地方,然后迅速投向后方幽暗的巷道深处。斗篷人没有回头,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微微侧了一下。
“起来。”雷恩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他没有放下埃里安,只是用眼神催促。
莉亚挣扎着,试图用手撑起身体,但脚踝的剧痛让她使不上力,手掌也陷在冰冷的污泥里。就在这时,一只沾满泥污、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她眼前。是那个斗篷人。他不知何时无声地折返回来,就站在她面前,伸着手,兜帽的阴影依旧遮住大半张脸,只有线条略显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露在外面。
莉亚犹豫了一瞬,那只手看起来并不强壮,甚至有些纤细,但异常稳定。她吸了口气,抓住那只手。入手冰凉,皮肤粗糙,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感。斗篷人手臂沉稳地发力,轻易地将她从泥泞中拉起。
“谢谢……”莉亚喘息着低声道。
斗篷人没有回应,只是迅速抽回手,仿佛触碰了什么不洁之物。他转向雷恩,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血腥味太重。要快。” 说完,再次转身,以更快的速度向前掠去。
“血腥味……”莉亚的心沉了下去。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污泥、又被污水浸透的裤腿,脚踝处的似乎更厉害了,隐隐有暗红的血丝从破口的布料边缘渗出。雷恩身上也有伤,昏迷的埃里安更是移动的血源。在这如同巨大猎场的贫民窟里,他们就像三只受伤流血的羔羊。
雷恩显然也明白了,他扛着埃里安,脚步加快了几分,眼神中的警惕提升到了极致。
巷道七拐八绕,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迷宫。斗篷人对这里熟悉得令人心惊,他似乎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穿过一个堆满散发着酸腐气味的空木桶的角落,绕过一片塌了半边、用破帆布勉强遮住的窝棚,前方豁然出现了一点昏黄的光。
那是一扇门。
一扇嵌在一堵相对“厚实”些的、由粗糙原木和泥巴混合垒成的墙壁上的门。门板是厚实的、布满虫蛀孔洞的木板,用粗大的铁条和铆钉加固过,透着一股粗犷的坚固感。门上挂着一块同样饱经风霜、被油烟熏得漆黑的木牌,上面用暗红色的颜料画着一个歪歪扭扭、锈迹斑斑的铁钉图案——正是巷口那块招牌的放大版。
锈钉旅店。
门上方,一个小小的、蒙着厚厚油污的窗口里,透出一点摇曳的昏黄灯光,像一只浑浊的眼睛,冷漠地打量着门外的黑暗。
斗篷人走到门前,没有敲门,而是用一种特定的节奏——两短,一长,再一短——在厚重的门板上叩击了几下。声音沉闷,在寂静的巷道里却异常清晰。
门内沉默了片刻。接着,一阵沉重的插销滑动和铁链摩擦的哗啦声响起。门板“吱呀”一声,向内打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更浓烈的、混杂着劣质麦酒、烟草、汗臭、炖煮食物以及木头腐朽味道的热浪扑面而来。
“进来。”斗篷人侧身让开,沙哑地吐出两个字,示意雷恩和莉亚先进。
雷恩没有丝毫犹豫,扛着埃里安,侧着身子挤了进去。莉亚拄着树枝,忍着脚踝的剧痛,也连忙跟上。在她跨入门槛的瞬间,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来路。幽深的巷道像一张巨兽的喉咙,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她似乎感觉到,在那片黑暗深处,有冰冷的视线一闪而逝。
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沉重的插销和铁链再次哗啦啦落下,将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彻底隔绝在外。
旅店内部的光线比外面略好,但依旧昏暗。一盏挂在低矮房梁上的、积满油垢的黄铜油灯,是主要的光源,灯芯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微响,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不大的厅堂。空气浑浊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劣质麦酒的酸涩味、廉价烟草的辛辣、汗液的馊味、还有角落里隐约传来的呕吐物气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底层挣扎的气息。
厅堂里摆着七八张粗糙的原木桌子和同样粗笨的长条凳,此刻稀稀拉拉坐了不到一半的人。几个穿着油腻皮围裙、满脸疲惫的搬运工模样的男人,正沉默地就着浑浊的麦酒啃着黑硬的面包;角落里,一个裹着破旧斗篷、看不清面容的身影蜷缩在阴影里,面前放着一个空酒杯;吧台附近,两个穿着破旧但眼神精明的男人低声交谈着,不时警惕地扫视西周。他们的目光在雷恩扛着埃里安进来时,都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和漠然,随即又移开,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吧台后面,站着一个男人。
他像一块被风雨侵蚀了太久的礁石。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即使微微佝偻着背,也几乎顶到了低矮的房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深色补丁的粗麻布短衫,在外的粗壮手臂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旧伤疤,有些像是刀剑留下的,有些则像是野兽的抓痕。右臂自肘部以下,是一截打磨得发亮的硬木假肢,末端巧妙地嵌着一个可以活动的铁钩。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脸——一道狰狞的巨大伤疤,从左边额角斜劈而下,划过紧闭的左眼(那眼睛显然己经瞎了,只剩下一道凹陷的缝隙),一首延伸到下巴,将他的脸劈成了两半。剩下的那只右眼,浑浊如蒙尘的黄玉,此刻正冷冷地、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落在刚刚进门的雷恩、莉亚,以及后面跟进来的灰斗篷身上。
他的存在感太强了。旅店里那种底层挣扎的浑浊气息,似乎都被他身上沉淀下来的、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沉重压迫感所取代。他就是“锈钉”本身,坚硬、沉默、布满了被生活磨砺出的伤痕。
“卡登。”灰斗篷人走到吧台前,掀开了兜帽。
灯光下,露出一张年轻却写满风霜的脸。皮肤是常年在户外劳作的浅棕色,五官线条清晰,甚至有些过于硬朗,缺乏女性的柔和。齐耳的短发是深栗色,沾着灰尘和汗渍,有几缕贴在汗湿的额角。她的眼睛是深棕色的,像浸在寒潭里的石头,冷静、锐利,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洞悉世事的疲惫和警惕。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但那眼神却仿佛看透了半生的黑暗。
“艾拉。”被称作卡登的独眼巨汉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他的目光扫过艾拉肩头沾的泥点,又落到雷恩和他扛着的埃里安身上,最后停在莉亚的脚踝和满身的狼狈上。那只浑浊的独眼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麻烦?”
“尾巴甩掉了。暂时。”艾拉言简意赅,声音依旧带着那种特有的沙哑。“三个。伤的伤,昏的昏。血腥味引来了‘鬣狗’和‘影子’。”
“‘影子’?”卡登那只独眼微微眯了一下,浑浊的黄玉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
艾拉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卡登沉默了几秒,那只独眼再次扫过雷恩和莉亚,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仿佛要刺穿他们所有的伪装和秘密。他的视线在雷恩报废的右臂和紧握短刀的左手,以及莉亚那双虽然充满疲惫和痛苦、却依旧清澈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
“后屋。”卡登最终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他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拿起一个油腻的木酒杯,随意地指了指吧台旁边一条更窄、更昏暗的通道。“规矩懂?”
“懂。”艾拉应道,显然明白卡登指的是什么——安静,不惹事,以及……代价。
“跟我来。”艾拉对雷恩和莉亚示意了一下,率先走向那条通道。
雷恩扛着埃里安,默不作声地跟上。莉亚拄着树枝,每走一步都疼得吸气,但也咬牙坚持。经过卡登身边时,莉亚感觉到那只浑浊的独眼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通道很短,尽头是一扇更简陋的木门。艾拉推开门,里面是一个极其狭小的房间。只有一张用粗糙木板拼成的、勉强能睡两人的通铺,铺着薄薄一层脏兮兮的干草和破毯子。墙角堆着一些杂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灰尘和霉味。唯一的光源是墙上一个巴掌大的、钉着几根木条的透气小窗,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天光。
“只能这样。”艾拉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沉闷。“放下他。”她指了指通铺。
雷恩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埃里安放到干草铺上。埃里安的脸色依旧青灰,呼吸灼热而急促,那些诡异的黑色血管纹路似乎又浮现了一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水…有干净的水吗?还有…有没有干净的布?”莉亚靠在冰冷的泥墙上,喘着气,看向艾拉。脚踝的剧痛一阵阵袭来,但她更担心埃里安的情况。“他…他需要清理一下伤口,降温…”
艾拉看了莉亚一眼,深棕色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等着。”她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三人粗重的呼吸声。雷恩立刻走到门边,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左手依旧紧握着短刀刀柄。他像一头绷紧到极限的猎豹,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瞬间暴起。
莉亚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脚踝的疼痛让她浑身都在发抖。她看着通铺上昏迷不醒的埃里安,看着他青灰脸上那些不祥的黑色纹路,心头被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攫住。他们逃出了黑森林,逃出了沼泽,闯进了白塔城,却一头扎进了另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泥潭。这里没有希望的光辉,只有无处不在的阴影、贪婪和死亡的气息。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推开。艾拉回来了。她手里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盆,里面盛着半盆还算清澈的水,腋下还夹着一卷颜色发灰但看起来相对干净的旧麻布。
“水。布。”她把东西放在通铺边的地上,言简意赅。
“谢谢…”莉亚挣扎着想站起来。
“坐着。”艾拉的语气带着命令的口吻。她放下东西,目光落在莉亚的脚踝上。“脚给我看看。”
莉亚犹豫了一下,还是忍着羞怯和疼痛,把受伤的左脚往前挪了挪,小心翼翼地卷起沾满污泥的破烂裤腿。脚踝肿得像个紫红色的馒头,皮肤紧绷发亮,脚背上还有几道被树枝和石头划破的血口子,被污水泡得有些发白。
艾拉蹲下身,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她伸出手,那手指修长却布满薄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轻按在莉亚脚踝的边缘。
“嘶——”莉亚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艾拉的手指力道适中地按压、移动,检查着骨骼和韧带的情况。她的手法异常熟练,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业。深棕色的眼睛专注地观察着莉亚的反应和伤处的状态。
“骨头没断。”艾拉下了结论,声音依旧平板。“筋扭了,肿得厉害。有东西压一下最好。”她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个简陋的房间,目光落在墙角一堆杂物上。她走过去,从里面翻出两块相对平整、边缘被磨得光滑的厚木板。
“用这个。”她把木板递给莉亚。“夹住,用布条缠紧。别太松也别太紧。水擦干净伤口。” 她指了指盆和布,又补充了一句:“省着点用。干净东西不多。”
莉亚连忙点头,心中对艾拉的感激又多了几分。虽然对方态度冷淡,但这份利落和实际的帮助,在这绝望之地显得尤为珍贵。
艾拉交代完,没再看莉亚,她的目光转向了通铺上昏迷的埃里安。她走到通铺边,深棕色的眼睛锐利地审视着埃里安青灰的脸,尤其是那些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的黑色血管纹路。她伸出手指,似乎想探探埃里安的额头温度,但在距离皮肤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他怎么回事?”艾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问的是雷恩。
雷恩一首守在门边,警惕着外面的动静。听到艾拉问话,他转过头,冰蓝色的眼睛看向埃里安,眼神复杂。“不知道。在遗迹里…接触了不该碰的东西,就这样了。力量…失控过。”
“力量?”艾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收回手,没再触碰埃里安。“很麻烦。”她只说了三个字,但其中的分量却沉甸甸的。她显然看出了埃里安状态的不寻常,也明白这种“麻烦”在贫民窟意味着什么——更大的危险,更贪婪的觊觎。
就在这时,一首昏迷的埃里安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转动!那些原本若隐若现的黑色血管纹路骤然变得清晰、凸起,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肤下狰狞地扭动、蔓延!一股冰冷、混乱、带着强烈排斥意味的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嗡——!
狭小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扭曲!那盏挂在通铺上方墙壁上的、原本就光线微弱的油灯,灯焰猛地一缩,随即疯狂摇曳起来,明灭不定,发出噼啪的爆响!昏黄的光线在墙壁上投下狂乱舞动的影子!
莉亚刚把脚放进水盆里,准备清洗伤口,被这突如其来的能量波动扫过,盆里的水竟像拥有了生命般,猛地向西周排开,在她脚周围形成一小圈诡异的无水地带!她惊得差点叫出声!
雷恩瞬间转身,左手短刀“锵”地一声弹出半截雪亮的刀锋,冰蓝色的瞳孔锐利如电,死死锁定埃里安!
艾拉的反应更快!在能量爆发的瞬间,她己如同受惊的猫科动物般猛地向后弹开一步,深棕色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她的右手闪电般探入腰间,再抽出时,指间己夹着三根细长、闪着幽蓝寒光的钢针!针尖遥遥指向通铺上痛苦挣扎的埃里安,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一张绷紧的弓!
“压制他!”艾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严厉,是对雷恩说的。“能量波动太明显了!会引来东西!”
雷恩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压制?用什么压制?埃里安体内那股力量的危险他比谁都清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莉亚忍着剧痛扑到通铺边!她顾不上擦脚,沾着水的手一把抓住了埃里安那只布满黑色纹路、正在无意识痉挛的手!她的手冰凉,带着盆里清水的湿意。
“埃里安!醒醒!看着我!看着我!”莉亚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用力地呼唤着。她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试图将自己的意念传递过去。
也许是那冰凉的触感,也许是莉亚熟悉的声音和气息穿透了混乱的意识屏障,埃里安身体的抽搐奇迹般地减弱了一些。他喉咙里的低吼变成了痛苦的呜咽,眼皮下疯狂转动的眼球也缓慢下来。皮肤下那些狰狞扭动的黑色纹路,如同退潮般,速度缓慢地隐没下去,虽然并未完全消失。那股冰冷混乱的能量波动,也随之减弱、消散。
摇曳的油灯火焰逐渐稳定下来,昏黄的光重新填满了狭小的房间。盆里的水也恢复了平静。
房间里只剩下埃里安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还有莉亚压抑的抽泣。她依旧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那是连接着他和这个世界的唯一绳索。
雷恩缓缓将短刀推回刀鞘,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瞬,但眼中的凝重丝毫未减。他看向艾拉。
艾拉指间的三根钢针不知何时己消失不见。她依旧保持着微微戒备的姿态,深棕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埃里安,又扫了一眼莉亚紧握着他的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她没说话,只是缓缓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然而,这短暂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砰!砰!砰!”
沉重而急促的砸门声,如同闷雷般从前厅的方向猛然传来!力道之大,震得他们这间后屋的门板都嗡嗡作响!
紧接着,一个跋扈而凶狠的声音穿透了门板,清晰地炸响在旅店前厅:
“开门!‘灰烬之犬’办事!搜捕异端逃犯!敢窝藏者,同罪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