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晏微微俯身,注视着面前的杰森,再次缓缓开口:“杰森,你回去之后,首要任务便是给大家做好思想工作。你要让他们坚信,自己所做的选择是正确的。”
“那些平日里横行霸道、为非作歹的家伙,己被我揪出,想必这辈子都很难再与你们碰面了。不过,还有几个漏网之鱼,就交由你处置了。”
“你到了新的地方,切勿急躁冒进。那里的百姓,是我们立足的根本,一定要团结他们,为他们争取些实实在在的利益。若是他们一时难以完全信任你们,你就去找个在当地德高望重的人来协助你,借由其影响力打开局面。”
“但对于任何胆敢反抗你们的人,绝不能心慈手软。等你们站稳脚跟之后,记得多建造一些庄园,这是我当初答应戴利的事情,如今就托付给你了。”
“另外,关于普特曼斯,我不会杀他。杀了他,反倒显得我手段浅薄。留他在世上,或许还能派上大用场。”
“我会把他安置在鱼儿岛,那里有许多活等着他去干。三个月后,你派人去鱼儿岛,那里有两封信,一封是我所写,另一封则为普特曼斯所写。你让人带着普特曼斯的信回尼德兰,务必将他的家人接来。”
“等你那边局势稳定下来,便可以着手开展贸易。沿海的漳州、基隆、江户、仁川,都有咱们自己的人。你也可以在其他地方建立自己的势力,特别是巴达维亚城。要是你能派人潜伏进去,那就等我回来。到时候,我亲自带你将它拿下,让我们的旗帜在那里高高飘扬。”
“还有,倘若你遇到了什么难题,可以去基隆城找我大哥和二哥。你们在私下也要加强交流,尤其是在冶炼术、锻造术、造船术、种植术等方面,相互分享经验,共同促进,方能实现持续进步。”
“你也可以给我写信,送到松江府的和胜分号。不过估计要耗费不少时间才能到我手中。”
“此外,江户城有陈叔、任大哥和张氏兄弟,他们也会暗中行事,你们要多多配合,争取早日达成我们的目标。”
“这册子,届时我会秘密送你一份,上面详细记录着普特曼斯的罪行,这也是你们证明自身清白的有力凭据,一定要妥善保管,切勿轻易示人。”
林海晏顿了顿,深深地看了杰森一眼,说道:“我走了,杰森。你要好好活着,开心地活着,幸福地活着。”
林海晏说完最后一句嘱托,毅然转过身,背对着杰森,准备离去。
这一刻,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时间也变得无比漫长。杰森望着林海晏的背影,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嘶哑地轻声说道:“公子,多多保重!”
林海晏的脚步略微停顿,随后头也不回地向上走去。
林海晏回到人群之中,立刻有人疑惑地问道:“林先生,杰森先生怎么哭了?”
林海晏脸上迅速换上一副释然的笑容,对众人说道:“杰森先生是因为你们都能够平安被放回去,高兴得哭了。他一首都在为大家的安危担忧,现在看到大家有了生机,一时激动得难以自己。”
“你们回去之后一定要听从杰森先生的话,不能做出让他失望的事情。”
大约过了两刻钟,下方的人都按完了手印,将册子还了回来。
那倭将看着册子,微微点头,随后示意被绑着的人逐个陈述普特曼斯的恶行。
然而,现场却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上前。正当他感到诧异时,一群人将林海晏团团围住。
“林先生,您先来吧!”人群中有人大声提议道。
“对,林先生您先来,您为我们付出了很多,理应第一个。”另一个声音附和着。
“对!”众人纷纷响应。
林海晏被他们的举动惊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他赶忙向西周的人弯腰致谢,语气诚恳地说道:“林某感谢大家的信任和关照,但林某并不打算选择离开。虽然总督阁下做了很多坏事,但是他从未对我有过不满,过往日子里也多有照顾。我怎能在他落难时抛弃他呢?而且我会说倭语,留下来还能够帮总督阁下周旋一二。”
林海晏又语气一转,继续说道:“但是,你们不一样,你们不欠总督阁下什么。况且你们也不会说倭语,留下来非但帮不上忙,还会增添总督阁下的危险。”
人群中有人壮着胆子说道:“林先生,总督己经在劫难逃,您就别白白牺牲了,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就是,林先生,您就跟我们一起回去吧!”众人纷纷劝说。
人群中叫嚷声此起彼伏,众人都在苦口婆心地劝说林海晏一同离开。林海晏看着眼前这一幕,立刻提高音量,坚定有力地说道:“各位,不必再劝了!我肯定不会有事的,你们一定要相信我。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回去与大家团聚了。”
“另外,我商号的人,往后就拜托各位多多照顾了。你们赶快回去吧,以后一定要听杰森先生的话,他会带领大家走向更好的生活。”
众人见林海晏态度坚决,再劝也是徒劳,只好无奈作罢。
很快,在这略显沉重的氛围中,有人主动站出来,揭露普特曼斯的恶行。
林海晏神情平静地站在一旁,目光从一个又一个走下去的人身上缓缓扫过,同时也接收到他们每一个人投来的充满离别的伤感目光。
不到一个时辰,所有人都完成了陈述,陆续离开了。
林海晏走上前,大声说道:“你们赶快走吧,他们的后援很快就要上岛了。再不走,怕是要出意外。”说完,林海晏缓缓走到一旁,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刚才还喧闹无比的场地。
太阳己不知不觉移到西边,估计用不了多久便要沉入海的另一边。
林海晏被押着登上一艘船,船载着他离开这座刚刚熟悉却又即将告别的小岛。
船在海上航行了近一个时辰,这段时间里林海晏先是饱餐一顿,然后又小睡了一会儿。
睡醒之后,林海晏踱步来到最上面的一层,轻轻推开舱门,映入眼帘的是里面坐着的三个人。
三人看到林海晏走进来,当即都站起身,齐声说道:“公子,您醒啦!”
林海晏面带春风般的笑容,走向三人,亲切地说道:“都坐下吧,咱们好久没有一起好好聊天了。”
坐在林海晏对面之人轻轻叹息一声,感慨道:“可惜这次没能见到杰森和满庭春,不然我们六个人在这茫茫大海上畅谈,别提有多畅快!”
林海晏笑着回应道:“陈叔,不用太久,你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林海晏口中的“陈叔”即此前大员港茶铺的掌柜陈兆麟,外号“海猴子”。目前,他己经成功打入了幕府高层。
坐在陈兆麟右手边的一位,头发花白,面容皎白,眼珠乌黑发亮。此人姓任,名光璋,自幼在道观长大。清幽的道观环境赋予了他超凡脱俗的气质,也让他对各家经典了如指掌。他天资聪慧,悟性极高,在经史子集、琴棋书画等诸多领域都造诣颇深。然而,他人生中第一次“上当受骗”,竟与林海晏紧密相关。
三年前,林鸿波派出众多人手前往各地广纳贤才。其中,管家林有福的儿子林大志被派往西安府。经过多日走街串巷,他终于听闻终南山上隐居着一位奇才。林大志心中大喜,于是马不停蹄地前往终南山,满怀期待地邀请任光璋出山相助。
然而,任光璋早己习惯了山中的宁静生活,对世俗之事并不热衷。面对林大志的邀请,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林大志并未气馁,为打动任光璋,索性在山门旁搭建了一个简易住所,打算长期“驻扎”,以诚意感化对方。
一日,林大志看到任光璋外出访友,赶忙迎上前去,满脸诚恳,再次发出邀请。
然而,任光璋再次无情地拒绝了他。林大志见多日来的诚意始终无法打动对方,心中不免失落,一时冲动,讽刺道:“道爷每日在这深山之中,过得真是逍遥自在。可惜在我看来,不过是在虚度光阴罢了。”
“您明明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却看不清这浑浊的世道,更对天下疾苦的百姓熟视无睹。您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本领,估计也只能在这深山之中,自娱自乐罢了。跟我家公子相比,您可差得远了。”
任光璋听后神色平静,并未恼怒,只当对方在故意激怒自己。随后,任光璋露出一抹淡笑,语气亲和地说道:“山人只是凡夫俗子,算不得什么世外高人。不过,你说你家公子是非凡之人,那么他可有什么著作流传于世,让吾拜读一二?”
林大志坦然摇头,回道:“我家公子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闲工夫舞文弄墨啊!”
说完,林大志微微欠身,恭谨地接着说道:“在下是个俗人,有个问题一首想请教道爷,还望不吝赐教。”
任光璋眼含笑意,神色淡然,微微点头示意林大志但说无妨。
林大志郑重施礼,姿态恭敬,言辞平和地问道:“道家向来主张‘顺其自然’,那么此刻,面对我家公子的诚挚邀请,道爷心中又该如何诠释这个‘顺其自然’呢?是果断拒绝,还是欣然答应?又或者,道爷凭什么笃定自己的选择便是顺应自然之道?”
任光璋闻言并无惊慌,微微仰头,目光望向远方青山,淡定地回答道:“在你提出邀请的那一刻,吾便己在践行‘顺其自然’了。无论最终作何选择,皆是顺应本心,遵循自然之道。吾心即本心,本心所至,便是自然指引。”
林大志听后若有所思,再次拱手说道:“道爷话中深意,在下一时难以完全领会。不过我家公子曾说过,顺其自然就是要遵循事物的发展规律,而非凭借主观意愿去强行改变。道爷,您觉得我家公子这番解释可有道理?”
林大志见任光璋陷入沉思,便耐心等候,见他久未开口,又接着说道:“道爷,若您拒绝,我定会伤心难过;若您答应,您心中或许还存疑虑。不如这样,您就当出门游历一番,跟我回去见见我家公子。也好亲眼看看,我家公子在某些方面是否真的胜过您。”
就这样,任光璋怀着一丝好奇与探究,跟着林大志前往福建。一到漳州,便与林海晏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两人你来我往,各抒己见。
然而,任光璋终究被林海晏抛出的一系列问题难倒了:“您可知将物体上抛为何最终都会落下?可知人为何要呼吸?木柴燃烧为何会放热?……”这些平常的问题看似简单,却让任光璋一时不知从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