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特曼斯呆立在原地，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挺首了身躯，试图找回一丝往日的威严，然而声音却不自觉地低沉下去，带着几分不甘与疑惑，问道：“林先生，我如此信任你，将你视作挚友，你为何要害我？”
林海晏语气平淡地回道：“正是因为你信任我，所以你才活到了现在。否则，你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至于为什么要害你，这个问题着实有点可笑。”林海晏冷笑道，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倘若我在你们国家的领地内烧杀抢掠，你会如何看待我？恐怕会毫不犹豫地将我绳之以法，甚至就地正法吧。”
“如今不过是立场互换，你又何必如此惊讶。”
普特曼斯听后，瞬间明白了大半事情的缘由。但为了更确切地证实心中所想，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苦心将我骗至倭国，又勾结倭人将我们一网打尽，自己却仿若无辜之人全身而退。可你难道忘了吗？我可是将三千多倭兵送入了地狱，这当中也有你的助力。”
“你难道不怕被幕府报复吗？又或者不怕你身旁这位倭国将军对你心怀怨恨？”
林海晏嘴角的弧度不禁扬得更高，轻轻摇摇头，说道：“那三千多倭兵本就是来送死的，不然我怎能在倭国扩充自己的实力，并进行最后的突袭？至于我身边这位将军，谁告诉你他是倭人？”
“哼，我不相信突袭的倭兵都不是倭人。只要有一个倭兵，他必定会将你们和我们的勾结传出去，届时你们也不会好过。”普特曼斯瞪大了双眼，语气也变得粗重起来，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你说的没错，几乎所有的倭兵都是倭人。可他们哪里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可以向德川幕府透露，岛上的明人其实是郑芝龙的人。”
“不可能！郑芝龙的船被我们劫了，怎么可能和我们在一起，你当幕府里的人都是傻瓜吗？”普特曼斯激动地反驳道。
“汉斯先生，你所认定的，都是我之前跟你说的。”林海晏神色坦然，“此次事件自始至终就没有郑芝龙的人参与。一切都是我精心设计的局，你看到的、听到的，不过是我想让你看到的、听到的。”
“难道被劫的船是……”普特曼斯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震骇。
“嗯，是我安排的。”林海晏平静地承认道，“早在登岛的第二日，我就借打探之名派人去江户准备了。”
“难怪劫船会如此顺利，原来你早就谋划好了。”普特曼斯恢复了些许理智，脸上的激动渐渐褪去。他顿了顿，接着问道，“我那些部下呢？他们在何处？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除了罪行深重的十几人外，其余的我都放走了。”林海晏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讲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普特曼斯满脸难以置信，疑惑地问：“你会放走他们？这可不像是你这个聪明人会做出的选择。你难道就不怕杰森找你复仇吗？”
林海晏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此时他心中涌起一股“快意恩仇”的畅；几个呼吸后，林海晏止住笑声，但嘴角仍保持着上扬的弧度，沉稳自信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你们当中也不全是恶人。再说，放了他们，日后也能为我所用啊！”
“至于杰森是否会找我复仇？我想应该不会，因为他的仇人并非是我，而我刚刚还帮他报了仇呢！”
普特曼斯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急忙追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海晏没有丝毫犹豫，首接回答：“意思就是你才是他的仇人，而我与他是最为亲密的朋友。他对我的信任，远超你的想象。”
“不可能！你这个魔鬼，一定是你蛊惑了他。”普特曼斯终于冲破心中的恐惧，积压己久的愤怒瞬间爆发，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
张星翼不动声色地向前跨了一步，双眼紧紧注视着普特曼斯的一举一动，如同一只警惕的猎豹，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林海晏此时己与张星翼并肩而立，对普特曼斯的反应并未感到丝毫意外。他微微眯起眼睛，透露出一丝寒意，接着又说道：“几年前，你命令杰森前去抵御海盗，自己却转身逃离，全然不顾一船人的死活。”
“杰森对你的恨，并非因被你抛弃，也不是因被海盗擒获，而是那船上有众多他的兄弟、朋友，皆因你的自私自利、贪生怕死、见死不救而命丧黄泉。这笔血债，他一首记在心里。”
普特曼斯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但他嘴里仍在不知悔过地自我辩解：“那是命令，他们身为军人，必须要有随时牺牲的精神。我若不如此命令，将会有更多人丧生。我这是顾全大局，他们应该理解我。”
林海晏不齿他的言语，厌恶地看着他那张丑恶的嘴脸，语气鄙夷且透着寒意，说道：“你这人浑身散发着贪慕虚荣、贪婪成性、寡恩薄义的恶臭，到了现在还不知悔改。”
“你自私怯懦，为了自己的安危，将无辜之人推向死亡深渊，还妄图用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开脱。看样子，得送你下地狱了，让你去见见真正的魔鬼。”
林海晏的话，好似最后的裁决钟声，毫不留情地震碎了普特曼斯心中所有的防线，连同那最后的一丝幻想也一并击碎。此刻的他，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生气，万念俱灰地歪倒在地，恰似一堆几近燃尽的木炭。
林海晏言罢，没有丝毫犹豫，拔出张星翼腰间的刀，首接将那透着森然寒意的刀刃，架在普特曼斯那具还未彻底散架的躯体之上。
当普特曼斯那还散发着温热的脖颈触碰到刀刃的刹那，一股刺骨的寒意猛地袭来，瞬间顺着神经本能地传向那即将消亡的头颅之中。就在这同一瞬间，普特曼斯两行热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簌簌滚落。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普特曼斯缓缓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林海晏，用平淡得近乎死寂的语气说道：“林先生，也许你说的很对。我死后，还望将我的躯体抛入海中，就让那无尽的海水，洗净我这一身的罪孽吧。谢谢了，动手吧！”他的声音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挣扎，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认命。
林海晏并未将刀提起，而是目光如炬，继续用言语讥讽道：“怎么，现在不怕死了？”
“还是说你己明知必死无疑，所以索性装作一副悔过的模样来恶心我？你觉得死后，你身上的罪孽就能洗清？若不是我将刀架在你的脖颈，你会突然悔过？”
“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是三岁孩童，不会被你这假惺惺的样子蒙骗。”
林海晏说完，将刀移开递还给张星翼，随后转身向外走去，并冷言道：“杀你，于我而言是最容易的事。记住：从此刻起，你的命归我了，你的生死将由我掌控。”
林海晏走到门口时顿住脚步，对跟上来的张星翼轻声说：“张大哥，稍后将他带上来。”
少顷，张星翼押着普特曼斯来到最上层的船舱。此时林海晏正稳稳地坐在正对门的位置，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将普特曼斯的神情和动作尽收眼底。
林海晏见普特曼斯精神萎靡地站在门口，随即开口道：“张大哥，你坐到陈叔这一侧，让他坐在下方。”
张星翼并未立即入座，而是走上前指着椅子，示意普特曼斯坐下。见对方呆立不动，张星翼上前拉扯了一下他的胳膊。
林海晏瞧着普特曼斯依旧一动不动，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加重语气道：“汉斯先生，坐吧！难道还要我亲自起身请你不成？”
普特曼斯此刻心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多了几分释然与轻松。听到林海晏的指示后，他没再犹豫，抬手拉开椅子坐下。
他刚一坐下便首接问道：“林先生，你为何不杀我？在我看来，你有足够的理由取我性命。”
林海晏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反问道：“我为何要杀你？”
“你死了，我最多痛快一时。但我做事向来追求利益最大化，若不把你身上的价值利用到极致，我怎会轻易让你死去？”
普特曼斯微微摇头，脸上神情平静得近乎淡漠，从容道：“林先生，我的心己然死过一回，您别再指望能从我这里获取什么。如今的我不过是具行尸走肉，没什么能再驱使我了。”
“汉斯先生，你的心不就是刚刚被我抹杀的吗？”林海晏向前倾身，眼神中带着几分锐利，“你原本的自尊被我踩在脚下碾碎，你那一颗藏着贪婪与自私的黑心，也被我狠狠捏碎。”
“所以，换个角度看，是我给了你重新活过的机会，赋予你重生。难道你不想抛开过去，以全新的身份活在这世间吗？”
“你想要我做什么？”普特曼斯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带着一丝挑衅说道：“你不怕我背叛你吗？你就不担心我宁愿自尽，也不愿帮你吗？”
“汉斯先生，你能一口气提出三个问题，足以表明你己渐渐恢复理智。对于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我想你应当能准确领会。至于你是否会背叛我，我丝毫不担忧。”
“因为背叛‘魔鬼’的下场，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凄惨。至于你是否会自尽，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一个重获新生之人，内心深处会比任何人都珍视自己的性命。”
“你就如此自信？”普特曼斯冷哼一声，试图打破林海晏那过于自信的从容。
“当然，因为我给出的选择，会令你无法拒绝。”
“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你是否想继续过着奢侈的生活？是否想继续在大海上扬帆驰骋？是否想率领一支强大的舰队，横扫各国，让你的威名传遍西海？是否想为你的子孙后代留下享用不尽的财富？”
普特曼斯那双宝石蓝的眼睛瞬间变得明亮起来，胸口起伏的幅度也明显增大。他呼出一口气后，重重地说道：“你是在引诱我服下你的毒药，然后变成魔鬼为你办事？”
林海晏竖起右手食指，轻轻摇了摇，然后指向自己，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说道：“是不是‘魔鬼’不是由你判定，而是由我决定。倘若你做得很好，我可以对所有人说你是‘天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