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乾清宫内己略略褪去正午的热意。
小燕子一路蹦跳着出了正殿，怀里紧紧抱着那张被卷成筒状的画像，步子快得像一阵风。
“慢着点，别绊了！”璎珞几步追上她，见她额角出了汗，忍不住想接过那卷纸，却被她一把护住。
“不行不行，这个我要亲手给额娘看。”
她说得郑重，小脸认真得很。
等进了长春宫，她连水都顾不上喝，跑进正殿，一头扑进富察容音怀里。
“额娘——你快看你快看！”
容音正倚在榻边绣一方帕子，乍一见她这般模样，不由放下手中针线，笑着接过她手里那张画。
“什么宝贝，瞧你护的这么紧。”
她将画轻轻展开。
只见画上小燕子端坐榻前，眉眼弯弯，神气十足，分明就是眼前这个闹腾的小姑娘。
只是画中的小姑娘，竟多了几分定神的乖巧。
容音看了片刻，眼底渐渐浮起惊讶之色。
“是班杰明画的。”小燕子立在她面前，双手背后，小下巴抬得高高的。
“他是郎世宁师傅带来的，皇阿玛让他画我，我坐得可乖了，一动都没动。”
容音目光未移，笑意却悄悄浮上嘴角，“难得你能坐得住一刻。”
“我不光坐得住，我还要学！”小燕子自顾自宣布，“我要跟着郎教士学画。”
容音这才回神，望向她，“学画？学西洋画？”
“嗯！”她连连点头，声音里透着一点骄傲。
“每日纪师傅讲完书，七哥就去练骑射了，我一个人也没事干。”
“我不想总是写的描红帖，我也要学一样新东西。”
她顿了顿，眉毛扬起，“皇阿玛己经答应了，我会好好学的。”
容音微怔，她低头，再次看向那张画——纸上小女孩坐姿稳当，神情专注，眼中却仍藏着一丝藏不住的顽气。
她心中一动，缓缓抚摸着画纸边缘，语气却极轻。
“那你可知道，画画比背书难多了？不能像背书一样临时抱佛脚，画画要日日练笔，月月练形。”
“我知道！”小燕子眼神亮得发光，“我今天看他画我，只用了一炷香就画好了。”
“我就想，我要是会画，也能把阿玛额娘画下来、把二哥和七哥画下来、把桂花树下的猫也画下来。”
她一边说，一边抬头看着容音，眼里是说不出的认真。
容音的手指轻轻抚在她额前乱翘的一缕发尖上，沉默了片刻，忽然弯了唇，“好。”
初秋的阳光从宫墙斜洒下来，照得上书房前的回廊砖缝都透着一股金亮。
“终于下学啦！”福康安第一个冲出门口，像脱了缰的小马，一边奔跑一边扭头喊。
“快点快点，不然太阳要落山啦！”
福长安紧随其后，抱着书册，笑嘻嘻地回嘴，“别急！又不是你能拿头名！”
永琮从台阶上走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转头看向慢悠悠走出来的小燕子。
“妹妹，走不走？今天不是你说要骑五哥那匹枣红色的小马吗？”
小燕子却没立刻回答，她手里抱着描红本，小脸仰着，神情罕见地安静。
“我今天不去练骑射啦。”她声音不高，却说得很清楚。
“哈？”福长安一愣。
“那你今天要做什么？”永琮有些疑惑地看她，眼中带着小小的担心。
“皇额娘说你这些日子学堂坐得住了，还夸你勤快呢。”
“我今天要去找郎教士学画画。”她忽然笑起来，眼睛亮得像琉璃。
“皇阿玛己经答应了，我要学西洋画！”
话音一落，三人顿时怔在原地，像是被秋风给吹傻了。
“……你说什么？”福康安声音都往上飘了，“你要学、画、画？”
“西洋的那种？”福长安瞪着眼，“你连国画都嫌磨蹭，如今居然要坐在椅子上拿炭笔画半天？”
小燕子被他看得脸红了红，小声嘟囔着补充道。
“……而且你们三个人每次学堂一散就去练马、射箭。”
“我在院子里也没事做，总不能一首画描红吧，我也得学个新本事。”
小燕子也笑了，眉眼弯弯，转身往东边去了，“我不和你们说啦，我要去找郎教士和班杰明了。”
福康安看着小燕子的背影，揉了揉后脑勺，“她要是真学得进，一定能画出有意思的玩意儿。”
福长安忽然凑近了点，小声道，“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得穿整齐点？”
“为什么？”永琮问。
“因为——”福长安摊手，“她随时可能画咱仨‘做傻事’的样子贴出去。”
三人面面相觑，下一瞬，同时大笑出声。
夜风渐起，长春宫内烛火微晃，几案上焚着一炉沉香，香气清淡柔和，混着微微夜露气息，拂过珠帘。
乾隆倚在软榻上，容音坐在一旁，正为他斟茶，瞧见他半晌未动，轻声道，“皇上可是累了？”
乾隆回神，抬眸看她一眼，唇角笑意不深，“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朕忽然想起，今日两江总督上奏，说起去年水稻收成极好。”
容音轻轻一顿，“江南水道通畅，年年岁稔，确是福地。”
“福地也得常看。”乾隆低低道，“朕打算再巡一回苏杭，沿京杭旧路，走水也走陆。”
“一来察民风，二来，也想再看看旧景是否依旧。”
容音一边听，一边轻轻点头，正欲说话，忽听殿角一阵轻响。
帘后一角探出一个小脑袋，乌发红绒球，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小燕子正趴在门边，抱着自己的小画本，眼睛像夜灯下的猫儿，亮晶晶地看着殿中人。
“皇阿玛。”她声音轻轻地唤了一句，似乎怕惊扰什么，又分明藏着难掩的兴奋，“你要去江南啦？”
乾隆一怔，抬手放下茶盏，笑着招手，“你又偷听？”
“我没有偷听！”小燕子立刻小跑进来，裙摆一晃，整个人扑到乾隆身边。
“我是刚好路过。”
她一边说，一边扑闪着眼睛看乾隆，又转头看容音，语气欢快极了。
“你们要去江南？那我也去！我还从来没出过京城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