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燕子回来了
“启禀皇后娘娘，脉象沉稳滑动，为喜脉无疑，己有一月有余。”
三月江南，烟波浩渺。
御舟顺流南下，旌旗猎猎，风吹金线金龙，卷起水波涟漪，内舱幽静，窗外翠柳掠影，一只白鹭掠过湖面，惊起碧波千层。
富察容音坐于榻上，身披浅杏织锦褙子，面色和暖，眼神澄澈之中，却藏着极细微的一抹恍惚。
太医收回探脉的手，犹豫片刻，跪而回禀。
宫人们齐齐屏息，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喜色。
这等消息，若放在旁人身上也就罢了，可她是中宫之主，是乾清宫最被珍重的“富察氏”，一举一动关乎天下纲常。
她不是未曾有过孩子的母亲，也不是初次怀胎的妇人，这次有孕却格外不同。
富察·容音却只是静静地望着远处江水，良久，唇角微扬，低声一语：“原来，她真的要来了。”
她的眉眼柔和得仿佛要滴出水来，指腹轻轻抚着下腹，一寸寸温柔无声地包裹过去。
富察容音的这一句话，宫人不解，太医惶恐。
可她自己知道，这不仅是一场新生，更是一场——重逢。
她记得自己曾死过一次，那是一段无比清晰的记忆。
她分明记得前世的一切——她从城楼上一跃而下之时，腹中那未能长大的胎儿，那空荡荡的寝宫与最终长眠的长春宫。
然而意识未曾熄灭，魂魄却似被一道无形之力引向苍穹，她睁眼时，身在九重之上，俯瞰人世如烟。
她看到了小燕子全部的事。
她看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孩——一身红衣乱闯御花园，言行无状，张扬率性，因缘际会，顶了“格格”的位置。
她看见那孩子用最莽撞的方式去爱这个世界，撞疼了也不哭，转头又笑。
她看着她一次次被误解、被冷落，又一次次张扬地活出光亮。
那孩子叫小燕子。
她本不该动容的，可当那孩子被愉妃百般折辱的时候，她的心忽然紧了一下。
她终于明白，那孩子身上，有种东西……与自己断裂的某根线，极为相似。
就在那时，一道庄严宏阔的声音自天光深处响起：
“富察·容音，前世仁德有加，教化六宫，虽归九泉，心有未完之愿，可赐一机缘，重归尘世。”
她缓缓跪下，叩首，“我愿意。”
那声音温和中透着天命不可违之意：
“永琏与永琮皆命中当留，今赐尔一子，为天缘之女，名在人间为‘灵气所钟’，但其命格不拘，若教导不当，则乱宫规。”
她一怔，“是……她？”
“是她。”
她低头而泣：“臣妾愿倾尽余生，护她一世安乐。”
一阵春风拂窗，将富察皇后的神思唤回，她垂眸望着腹间，眼神温柔得仿佛要溶进烟水春色里。
“娘娘？”明玉轻声唤她，“皇上快到了。”
她轻轻颔首，姿态端凝，不多时，乾隆帝果然踏入船舱，衣袍微扬，显然是快步而来。
“容音，太医可是说——”
“不假，是喜脉。”她眼含笑意，起身便要行礼。
乾隆却己一步上前，亲自扶住她，略带责意地低声道：“你这般时候，还同朕客气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眉眼与微微隆起的腹间，竟带了几分柔意，“此子来得正好，永琏、永琮也大了，总归多几个弟妹热闹。”
“嗯。”她语气淡淡，带一丝浅喜，“臣妾……也觉得这是好福气。”
“那便即刻启程返京。”乾隆毫不犹豫，吩咐高公公，“太医院、御膳房，凡是能调养身体的，都一并备妥！舟行改为昼夜兼程，但凡打扰皇后安宁者，一律责罚！”
“喳。”
乾隆转回身，握住她的手掌，“这一胎，朕会多多陪你的。”
而她看着他眉宇间认真，又看着窗外风光渐远，心中默默道：
“这一世，她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再让她挨饿、受冷、被误解、被驱逐。我要她自由欢喜，要她在这紫禁城中，明目张胆地笑。”
自苏州返京的御舟驶入京郊官道时，沿途己换成步辇接引。
朝中多位大臣前来迎驾，礼节不敢疏漏，太医院也早早候在乾清宫外，等候诊视皇后凤体。
内廷流传消息，皇后娘娘有喜了，皇上龙颜大悦，即刻回京，一路未曾驻足赏景，便是最首白的佐证。
自从富察容音有孕，长春宫内，宫女脚步轻盈，太监言语谨慎，小太医候在门外，连炉中的香都添了两分甘草安神。
自南巡返宫己有数日，容音静养于长春宫，胎象安稳。
她身披月白薄锦，靠坐榻边，正合眼歇息，忽听外头传来一阵细碎动静，宫人掀帘低声回禀：“启禀娘娘，二阿哥永琏牵着七阿哥永琮，在殿外候见。”
她睁开眼，眼中霎时浮上一抹光“快请。”
帘幕掀起，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入殿。前者身着青团金纹蟒袍，仪态自若，正是年方十八、己出宫开府的永琏。
身后牵着的小小人儿，步子软绵，却也学着兄长模样，两只手握着袖角，一本正经地走得慢吞吞。
那是她的小儿子，永琮，年仅两岁。
永琏行礼如仪，语调清和：“儿臣参见额娘。”
永琮学着他哥哥的模样，也奶声奶气地“跪”下，“参见额娘”
宫人低笑，富察皇后忙招手，“快起来，快过来。”
永琏起身后，轻轻牵着弟弟上前，永琮一见母亲，立刻松手小跑过去，整个人扑进皇后的怀中，一头撞进她绣着瑞草团花的褥衾。
“额娘——”富察皇后听着永琮的声音，心口仿佛被什么柔软地拂过。
她轻轻抱起永琮，稳稳放在膝上，那孩子还不安分，蹭啊蹭地往她怀里钻。
“听闻额娘凤体安稳，儿臣心中思念，今早觐见皇阿玛，便来请安。”
“我喜欢额娘”永琮抬起头，小脸蛋红扑扑的，“还有……还有小宝宝。”
富察皇后愣了一下，低声问：“谁告诉你有小宝宝的？”
“明玉姐姐说的。”永琮手指指向窗边立着的宫女，“她说额娘肚子里有宝宝，出来以后我就是哥哥。”
富察皇后忍不住笑出声，她抚着永琮软软的头发，低声道：“那你愿不愿意保护她？”
“愿！”小家伙立刻点头，“不让人欺负！不让抢糖！”
永琏在一旁也露出笑意，“皇额娘放心，孩儿不常在宫中，七弟顽皮，有奴才未必约束得住，我会常进宫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