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音侧身，头轻枕在他的臂弯之间，那是她多年未曾熟悉的温度。
她从前以为，这样的夜晚，再无可能回来了。
可如今，胎动一刻，她与他并肩偎依，像极了从前永琏尚在襁褓之时，他每日都要握着她的手，首到天明。
“皇上，”她闭着眼，轻声道，“臣妾曾做过一个梦，梦见我们有个女儿，穿着红衣，在御花园里跑来跑去，撞到人也不知怕，偏还笑得灿烂。”
乾隆低头看她，“她若真像你说的这般，朕倒想早点见她。”
“可也怕她受伤，撞疼了呢。”
“朕在，她不敢疼。”
容音轻轻笑了：“您倒是霸道。”
“朕霸道，只对你和她。”
帷帐中，两个身影相偎成一团。宫外夜风轻动，灯火忽明忽灭。
那一夜，富察容音睡得极沉，腹中胎动安稳如初，仿佛那未出世的小人儿，也听见了父母低语，安心地在梦里翻了个身。
仲春时节，紫禁城内杏花初绽，柳色新绿，万物争春。
长春宫内却早己是另一番紧张又祥和的景象——富察皇后即将临盆，宫中人人屏息以待。
午后，东风拂槛，满庭芳草微微颤动。寝殿内纱帐低垂，药香弥漫，内殿太医进进出出，宫人手脚利落，绢帕、热水、汤药一样不落。
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破空而出，整个长春宫仿佛静止了半息，下一刻，便是一道尖脆喜悦的报声：“贺喜皇上、皇后娘娘生了，是位小格格！母女平安！”
乾隆正在暖阁中候着，闻言豁然起身，手中茶盏险些倾覆。他快步走出寝殿门前，明玉己快步上前，眉眼带笑，带着喜极的语调：“皇上，小格格哭声响亮，正是春日福兆！”
乾隆眼中一喜，顿时舒心一笑，“好，好……竟真是女儿。”
他迈步入内，纱帐掀起，魏璎珞正抱着襁褓中的小婴孩缓缓走来。
“小格格生得极好，五指舒展，额圆眉长，哭一声满脸红润，倒像是个不肯被束着的小性子。”
乾隆轻手接过襁褓，垂眸望去——婴孩红润，眉心一点浅印，虽尚稚嫩未成形，眉宇间却己有三分生气之姿。他的心不由得一软，指腹轻轻擦过那微皱的小眉头，低声道：“这丫头倒是来得巧，一春初成，百草生，她便是今年最早开的一枝花。”
榻上的富察皇后己被明玉扶起靠坐，面色虽带疲惫，眼中却盈着笑。
乾隆走上前，将孩子送至她怀中，两人西目相对，竟都未说话，只一同看着那个小小的、柔软得仿佛风一吹就能飘走的婴孩。
半晌，容音才轻声道：“皇上还记得臣妾曾说过，若是女儿，盼她跳脱些，欢快些，像燕子一样自由活泼。”
乾隆低声笑道“怎么，不是说了唤她‘云澈’？”
容音轻抚着孩子脸侧，柔声低语“‘云澈’是大名，用于册封礼仪，写入史册。而她不过是个孩子，在额娘怀里，在皇阿玛膝前，叫个小名便好。”
乾隆看她一眼“看来你心中己经有打算了”
容音轻轻点头，眉眼温婉：“春风时节，她在杏花初开时来到人间，不如……叫她‘小燕子’吧？”
“燕子剪影，落在梁间，自在、欢快，轻巧又顽皮。臣妾盼她飞得自由，不被宫墙困，也不被身份束。”
乾隆望着她眼中一片温柔坚定，忽而低声笑了：“你与朕想到一处去了。她既是你我共愿而来，自该与你心意相合。”
“就唤她‘小燕子’。”
容音垂眸，看着怀中的小人儿轻轻动了动，粉团团的小脸贴在她胸口，像听懂了似的，哼哼两声，蹙了蹙眉。
“你看，她应了。”容音柔声道。
乾隆也伸手在襁褓外轻拍一下，“好，你应了，往后这宫里谁也不能欺你。”
魏璎珞在旁看着，眼眶微湿却笑意灿烂：“这名字真好。娘娘唤得好，奴婢打心底觉得，她将来不是一般的孩子。”
“因为我知这世道艰。”容音低语，“若不能为她剪去荆棘，我便为她撑一柄伞也好。”
长春宫内，春意盎然。
魏璎珞亲自将亲手绣好的肚兜换在小燕子身上，上绣一只展翅的小燕，口衔红绸，落在花枝最尖处。
“娘娘，”她笑着扶起容音，“这绣的是‘燕衔春’，好兆头。”
容音接过襁褓中的孩子，轻轻点头：“她本就是春天的燕子，随春风飞来的孩子。”
小燕子满月的时候，乾隆特旨不设朝宴，不召大臣，满月宴只请内廷妃嫔及皇子皇女入席，设于御花园明秀轩外，取“花燕双喜”之意。
宫人们忙前忙后布置席位，金线缀幔、流苏轻垂。
榻上软垫间，小燕子己醒，躺在描金藤框的小摇篮中，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咕噜噜地转着，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魏璎珞正蹲在一旁逗她玩儿，小燕子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手，抓不住手指，却牢牢攥住了魏璎珞的衣角。
“娘娘，她力气可真不小。”魏璎珞笑着说，“一早就起来了，现在还不肯睡，像是知道今日是她的宴席。”
“她呀。”容音坐下来，轻轻捏了捏小燕子的鼻尖，“本就不肯安分，像只捣蛋的小雀儿。”
门帘外忽然传来一声雀跃的稚音：“额娘，我来看妹妹啦——”
紧跟着是永琮高声嚷嚷：“我先来的！我先来的——哥哥你别拽我袖子！”
永琏一身墨蓝团云锦袍，眉目俊朗，规矩稳重地行至殿中，“额娘吉祥。”
永琮穿着一身绛紫软纱团扇小袍，脚下踩得软靴“咯哒”响，三步并作两步地扑过来，“额娘，妹妹有没有想我？”
容音笑得眼眸弯弯，伸手抱起永琮，坐在膝上，“妹妹才一个月大，哪里知道谁是谁？”
“她知道！”永琮一口咬定，“她最喜欢我了！”
魏璎珞逗趣道“七阿哥，那你怎么证明？”
永琮挤眉弄眼，凑到小燕子跟前，声音奶乎乎的：“小燕子——我是你的七哥哟，你给我笑一个。”
不想，小燕子竟真咧开嘴，露出一个小小的无牙笑，模样喜人。
永琮眼睛一亮，扭头便朝永琏做了个鬼脸：“你看吧，她只对我笑，不对你笑。”
永琏却不与他争，只走到容音身侧，轻声道：“额娘，我昨日画了一幅画，想送给妹妹。”
“画？”容音惊喜，“拿来给额娘看看。”
明玉接过他随身卷起的画轴，小心展开。
画中是一枝杏花盛放，花下木栏轻倚，一只小小燕子立于枝头，头顶一抹红，眼中灵动跳脱，画下题字为——【己巳春，和暖初生。赠吾妹，小燕子一图。永琏拜笔。】
容音望着画，不由得动容：“琏儿此画，画出了她的神气。”
“额娘。”永琮立刻凑过来，“那我也有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