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楼内,杜甘棠静坐桌前,只见她运笔如飞,笔尖在纸页上跃动,那速度首教旁人目不暇接,转瞬之间,一页满溢的字迹便铺陈眼前。
“雪花酥,快将这篇文稿送去你家小胖子家的雕印坊,明日的《风信笺》头条有着落了,加印。”
“师父,我重申一遍,他并非我家的。”红发少女气呼呼地朝杜甘棠说道。
雪花酥取过杜甘棠递来的信笺,垂眸一观,只见“天泉、狂澜弟子因情生怨,于开封酒肆争执不休,第三者竟是…”一行字迹跃入眼帘。
“师父,你又用这般噱头文吸引看客,你的行当操守何在?”雪花酥忍不住吐槽。
“你懂什么?再守着那不值钱的道义,我的《东方第一枝》便无人问津了,届时拿什么给你买冰糖葫芦。”杜甘棠对徒儿的日常吐槽早己司空见惯,心中毫无波澜。
雪花酥当着杜甘棠的面翻了个偌大的白眼,念及冰糖葫芦的甜头,她还是规规矩矩攥着素笺迈步而出。行至门口时,雪花酥似是想起什么,回身朝杜甘棠扬声道:“日后我才不做你这般博眼球的撰稿人,我要做个求真务实的风媒人。”说罢还朝杜甘棠扮了个鬼脸,回应她的唯有杜甘棠随手掷来的雪花糕。
次日拂晓,李铁携着鬼蛊行于开封街市,手中还捏着一份《东方第一枝》。他睨着鬼蛊笑道:“不曾想啊,初来开封首便成了名动天下的‘大侠’咯。”言罢笑声愈发洪亮。
鬼蛊尚未领会李铁话中深意,只当师兄是在称誉自己,面上笑意更盛,行步间也昂首挺胸起来。樊楼门前,鬼蛊望着这座气势恢宏的酒肆,忍不住感叹:“师兄,这楼阁好生壮阔,待日后胖果冻赚了银钱,我定要他带我来此大快朵颐。”
李铁闻听便是一记“爆栗”敲在他头上,对着这不成器的师弟,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莫要只念着吃穿,今日带你来是要见一位旧识。”
“旧识?可是师兄你在开封的红颜知己?”鬼蛊忽的露出一脸坏笑。
“什么红颜知己,年纪轻轻心思倒不少。”
“先前门内师兄们皆这般讲,说你整日对着一幅画像痴笑。”
回应鬼蛊的,又是一记“爆栗”。
李铁懒得再与鬼蛊争辩,拎着他踏入樊楼。许是因着清晨时分,楼内宾客寥寥,目光所及处,只见一个容貌秀雅、肤色莹白的孩童,身着醉花阴纹样的衣衫,蜷在角落啃食着紫薯。
“小娘子,你好啊,我乃天泉门李铁,烦请帮我寻苏映雪一见。”李铁挤出一抹笑意,竭力让自己显得亲和些,只是在旁人眼中,那笑容或许有些古怪。
孩童闻言,啃食紫薯的动作微滞,抬眸看向李铁,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凌迟一般。“我是男子!”孩童咬牙切齿道,说罢自角落起身,“随我来,师父在楼上候着。”
樊楼西层雅间内,苏映雪端坐桌前,她悬垂的左袖空荡摇曳,右手却稳如磐石。滚水注入的刹那,她腕间翻转,盖碗边沿斜斜截去浮沫,指节在釉色上压出淡淡的红痕。
李铁凝望着她空荡的左袖,看那右手行云流水地操持茶具:“单手沏茶,可会不便?”话声未落,碧螺春己簌簌坠入盖碗。
她轻哂,热水冲入碗中漾起茶香:“沏茶并非比手多寡,而是比心境是否安定。”腕间再转,盖碗沿截去浮沫,“便如这刮沫,力道稍有偏差,茶味便散了。”
李铁望着她斟茶时稳如磐石的指尖,眼神中尽是心疼:“练了许久?”
“摔碎第三十七套茶具那日,忽而顿悟了。”茶汤如金线般注入杯中,滴液不溅,“茶需静心,人亦如此。”
“戊劫,为两位客官奉茶。”苏映雪吩咐那少年,引着李铁与鬼蛊落座,望向鬼蛊的目光中透着一丝慰藉:“都长这般高大了?”
“鬼蛊,这位便是你的恩人,苏映雪。”李铁转向鬼蛊道,“当年正是她将你从边疆携回,今日来至开封,特带你前来了结心愿。”
“称不上恩人,不过是受人所托罢了。”苏映雪语气淡然,面上未显半分情绪。
鬼蛊指尖攥紧了衣摆,喉结滚动着,终是按捺不住那团盘踞多年的疑云。他膝头微屈,几乎要从椅上站起,目光灼灼撞进苏映雪古井无波的眼眸:“苏姑娘…… 他们说我是你从边疆带回的,可我究竟是谁?我的爹娘……”
话音未落,苏映雪指尖的茶盏蓦地一顿,碧绿茶汤在盏中晃出细碎的涟漪。她垂眸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右腕翻转间将茶盏推至鬼蛊面前,釉色上的茶渍在木纹桌面上洇出淡痕:“茶要凉透了才知回甘,人要历事了才懂来处。”
他望见苏映雪空荡的左袖在茶烟中轻摆,那截袖管似有若无地扫过案几上的青铜镇纸,镇纸上刻着的断碑纹路在烛火下明明灭灭,“李师兄说我襁褓里只有半块玉佩,难道连您也不知晓……”
“知晓与言说,本是两般境地。” 苏映雪终于抬眼,眸光掠过鬼蛊腰间悬着的墨玉,那玉上浸着的血丝纹路恰与她腕间暗纹相契,“你看这樊楼外的汴河,春冰未解时追问流向,不过是教浪花打湿了鞋面。待你走过燕云十三州的风沙,见过居延海的落日,或许某天风沙漫过石碑,自会有答案从土里冒出来。”
“燕云的风,能吹开冻住的旧事。” 她松开手,任碎玉落回镇纸下,茶烟裹着她的话音飘向窗棂。
鬼蛊忽觉喉间发紧,化作一句滚烫的问话:“那燕云…… 到底有什么?”
苏映雪却己转腕沏起第二道茶,滚水冲在残茶上,竟沏出比初泡更浓的苦涩。她将茶盏推给李铁,空荡的左袖拂过烛台,火苗骤然矮了三分:“到时,你自然便知。”
“该说与不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 苏映雪抿了一口茶,“答案,还需你亲自去寻,只是谜底揭晓时,望你己做足准备。”
远处东风楼的方向传来杜甘棠的叫骂声,混着《东方第一枝》新刊的吆喝声,可鬼蛊只听见自己胸腔里的擂鼓 —— 那是血脉在叫嚣,是埋在燕云风沙里的答案,正在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