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护病房的恒温系统将初秋凉意隔绝在外,空气里消毒水与药膏的气息下,暗涌着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霍沉趴在病床上,背部覆着浸透凝胶的厚重敷料,像一副禁锢火焰的刑具。持续两天的高热在他体内肆虐,将他冷峻的轮廓烧得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干裂的唇瓣随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微微翕动,带出胸腔深处沉闷的嗡鸣。顶级抗生素如同投入熔岩的石子,勉强将翻腾的毒火压制在临界点之下,伤口感染引发的脓毒血症,正贪婪啃噬着他重伤后极度虚弱的躯体。
沈念是这座寂静病房里唯一的活碑。
窗外霓虹被防弹玻璃滤成模糊光晕,唯有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曲线是她与死神角力的坐标。她刚配合护士换下他被汗水浸透的衣物,此刻正拧干温热的毛巾,动作轻如拂羽,擦拭他滚烫的额头、脖颈与未被绷带束缚的手臂。指尖下紧实的肌理蕴藏着沉睡火山般的力量,却又被高热炙烤得如此脆弱。目光落在他紧蹙的眉心,酸楚混着蚀骨的愧疚无声蔓延——这炼狱是她亲手引他踏入的。
擦拭至肩胛区域,新换敷料的边缘露出下方新生皮肤的脆弱粉红。然而,就在那片粉红之上,靠近肩胛骨内侧——
一道颜色深如陈年旧血、边缘扭曲撕裂的疤痕,如同蛰伏的毒蛇,猝然撞入沈念眼底!
她的动作骤然凝固!呼吸停滞!瞳孔因极致的惊骇收缩如针!
那道疤!
灰白狰狞,边缘隆起如僵死的蜈蚣,撕裂的走向带着狂暴的钝器伤特征…
**与前世海边公路上,他被变形的车门金属生生撕开、最终带进海底的致命伤口,一模一样!**
彻骨的寒意混合着荒谬的恐惧,瞬间将她钉在原地!毛巾脱手坠地,闷响在死寂中格外惊心。
怎么可能?!
前世的烙印,怎会跨越生死轮回,刻在今生的血肉之上?!
除非…
“不——!别跳——!!!”
病床上,霍沉的身体猛地剧震!一声困兽濒死般的嘶吼撕裂沉寂!他未被固定的左手在空中疯狂抓挠,仿佛要扼住无形的深渊!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干裂的唇瓣在滚烫气息中断续迸出破碎的音节:
“…海…冷…别跳…念念…等我…等我!!!”
“海”!“念念”!“别跳”!
字字如冰锥,凿穿沈念最后一丝侥幸!前世冰冷刺骨、吞噬她的绝望海域,仿佛再次淹没口鼻!
“霍沉!醒醒!”她扑到床边,双手颤抖地捧住他狂乱挥舞、滚烫似烙铁的手,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没有海!我在这里!看着我!”
她的呼喊与掌心冰凉,如同投入熔炉的冰晶。霍沉狂乱的动作猛地顿住!浓密的睫毛剧烈震颤,对抗着黏稠的黑暗。
下一秒,那双紧闭的眼倏然睁开!
涣散的瞳孔深处残留着未散的惊涛骇浪,却在聚焦的刹那,如同磁石般死死锁住床边的沈念!劫后余生的狂喜、失而复得的难以置信,瞬间被一种更深层的、源自灵魂颤栗的恐惧点燃,化作濒死野兽般凶狠而绝望的执拗!
“沈念——!!!”
嘶哑的低吼裹挟血腥气爆发!那只被她捧着的手猛地翻转,五指如烧红的铁钳,带着捏碎骨头的恐怖力道,死死攥住她纤细的手腕!
“呃!”剧痛钻心!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放手!你弄疼我了!”沈念挣扎,力量却如蚍蜉撼树。
霍沉置若罔闻。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钉着她,目光如淬毒的钩子,要将她烙印进骨髓深处!额角青筋暴跳,汗水混着病态潮红滚落,胸膛剧烈起伏带出浓重的血腥味。
“你……”沙哑的字句如同从肺腑挤出的血沫,裹挟着不容置疑的诅咒与誓言:
“今生……”
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再次摧枯拉朽般收紧!血液被阻断,皮肤瞬间失血苍白!
“…休想…”
他猛地将她拽向自己!沈念踉跄扑倒,上半身重重压上他胸膛!鼻尖相触,气息灼热交缠!
“…再死在我前面——!!!”
吼声如惊雷炸响!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暴戾与深入骨髓的恐惧,狠狠砸碎沈念心中所有侥幸!
手腕剧痛抵不过灵魂的惊涛骇浪。
他记得!
前世的海,她的纵身一跃…连同那道来自地狱的旧疤,被他一同带入了今生轮回!
巨大的眩晕与灵魂被洞穿的恐慌席卷了她。怔忡间,霍沉眼中狂暴的执念如潮水退去,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虚弱取而代之。攥着她的手指力道未减,却带上了无法控制的颤抖。他死死盯着她失神的眼,嘴唇翕动似欲再言,却只从喉间挤出一声痛苦压抑的闷哼。随即,身体猛地一僵,瞳孔涣散,沉重的眼皮如断线般阖上。紧握的手也骤然失力,软软垂落。
他再次陷入深度昏迷,高热红潮在脸上肆虐,呼吸愈发急促微弱。
“霍沉!”沈念失声惊呼,恐慌压倒惊骇!顾不上腕上火辣辣的剧痛与心底翻江倒海的疑惧,她狠狠按下紧急呼叫铃!
刺耳的蜂鸣撕裂死寂!
医生护士如潮涌入。病房瞬间被紧张肃杀笼罩。医生指尖划过霍沉颈动脉,脸色骤沉:“血压骤降!心率过速!伤口渗液!感染失控!强效抗生素静脉推注!准备紧急清创手术!”指令如冰雹砸落。
沈念被护士不容置疑地推至角落,背脊撞上冰冷墙壁。她看着医护人员围绕他如临大敌,看着冰冷针头刺入他青筋虬结的手臂,看着他昏迷中因剧痛依旧紧蹙的眉头…
手腕处,深紫色的指痕瘀伤如同耻辱烙印,阵阵刺痛。无声宣告着方才那场灵魂层面的风暴绝非虚幻。
前世的旧疤…
“别跳海”的谵妄…
“今生你休想再死在我前面”的诅咒…
冰冷的宿命感如毒藤缠绕心脏,越收越紧。
护士处理完急救用药,开始重新固定霍沉背部敷料。动作间,那道灰白扭曲的旧疤再次暴露在昏黄光线下。
沈念的目光如同被诅咒吸引,死死钉在那道疤痕上。
“叮——”
病房墙壁静音电视屏幕骤然亮起!舒缓的自然风光片被强行切断,刺目的财经新闻快讯弹窗霸占整个画面!
女主播面容肃杀,语速如子弹:
“紧急插播!沈氏集团破产管理委员会发布重大变更公告!此前由‘荆棘鸟’原创设计基金主导的重组方案搁置!神秘战略投资人‘灰烬资本’(Ash Capital)获债权人委员会压倒性支持,将全面接管沈氏剩余核心资产及债务重组!”
画面切换,一张暗纹如飘飞余烬的电子信笺浮现,落款处手写签名如刀锋划过——
**“The Gardener”**(园丁)。
“‘灰烬资本’背景成谜,实际控制人极为低调。重组方案中,其承诺注入巨资并引入尖端技术,盘活沈氏旗下废弃的城东老工业区,打造‘灰烬纪元’新城项目。规划宏大,细节未明。本台持续追踪…”
“灰烬资本”…
“园丁”的签名…
接管沈氏废墟…
“灰烬纪元”…
冰冷的电子音在病房回荡,如毒蛇吐信。沈念的目光从霍沉睡梦中痛苦的脸,移向屏幕上刺眼的“The Gardener”,最终落回那道来自前世、触目惊心的灰白疤痕。
前世血债,今生烈焰。
毒蝎阴影,与这跨越轮回的伤痕记忆,如同两条冰冷致命的暗河,在霍沉沉重的呼吸与仪器单调的滴答声中,无声交汇、缠绕。
**灰烬,己开始飘落。**
***
夜深如墨,万籁俱寂。特护病房只余壁灯投下昏昧光域。霍沉的高热在强效药物压制下终于退去些许,呼吸稍显平稳,但依旧陷在药物与创伤共同编织的深眠里,眉头紧锁,仿佛困在无边的噩梦中。
沈念蜷缩在病床旁的沙发里,却毫无睡意。手腕的瘀伤在皮肤下发烫,如同那道旧疤在她心口灼烧。她摊开左手,掌心静静躺着那枚从火海地狱中抢出的金属U盘——霍沉用命换来的、装着沈崇业原始罪证的关键。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皮肤,寒意渗入骨髓。
“叮。”
加密手机的震动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屏幕幽光亮起,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跃入眼帘:
「沈念小姐,城东老工业区地下,埋着‘园丁’想要的答案,也埋着你母亲死亡的真相。钥匙在你哥哥沈琛手里。小心,灰烬之下,皆是陷阱。——知更鸟」
城东老工业区!
“灰烬纪元”项目所在地!
母亲死亡的真相?!
钥匙在沈琛手里?!
信息如冰水浇头,瞬间冻结沈念的血液!她猛地攥紧U盘,金属棱角深深陷入掌心。母亲林静的死…一首是她心中隐秘的刺,当年被定性为意外,难道另有隐情?“园丁”…沈琛…这突兀出现的“知更鸟”…是陷阱?还是…唯一的线索?
她的目光倏然转向病床上的霍沉。他毫无知觉,沉睡的侧脸在昏光下显出一种脆弱的英俊。前世今生,他因她坠入深渊的画面疯狂交叠。
**不能再让他涉险!**
决心如淬火之钢,瞬间成形。她必须独自撕开这血色的网!荆棘鸟基金是她明面的盾牌,而暗处的狩猎,必须由她亲自执刀!沈琛…无论你是敌是友,是钥匙还是枷锁,这笔血债,该清算了!
沈念悄无声息起身,走到病床边。她俯身,动作轻缓地将那枚染着她掌心微汗的冰冷U盘,小心翼翼地塞进霍沉那只未被束缚、自然垂放在床沿的左手掌心。指尖触碰他皮肤的瞬间,感受到那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等我回来。”她对着他沉睡的容颜,无声低语。
就在她指尖即将离开的刹那——
霍沉那只本应无力垂落的手,五指竟毫无预兆地猛地向内收拢!力道之大,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执拗,死死攥住了那枚U盘!也攥住了她未来得及抽离的指尖!
“呃!”沈念倒抽一口冷气!
霍沉并未醒来。他依旧深陷昏迷,眉头却锁得更紧,干裂的唇瓣翕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别去…陷阱…念念…等我…”
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沈念僵在原地,指尖被他滚烫的手心与冰冷的U盘紧紧夹住。他昏迷中的呓语,竟精准地回应了她心中孤注一掷的决断!是巧合?还是…那跨越两世的灵魂羁绊,在生死边缘依旧死死相连?
病房外,走廊尽头幽暗的监视器红灯无声闪烁,镜头冰冷地记录着病房内的一切。屏幕另一端,一双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正优雅地晃动着水晶杯中的琥珀色液体。杯壁上,倒映着一张隐没在阴影中的、嘴角噙着冰冷笑意的脸。屏幕微光勾勒出他袖口卷起处,一个模糊却狰狞的蝎子纹身轮廓。
“灰烬己扬,舞台己备。”低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戏谑的期待,“新王重伤,女王孤行…亲爱的妹妹,你手中的‘钥匙’,是打开真相之门,还是…开启地狱之路呢?”
他抬手,指尖轻轻敲击键盘。
加密指令发出:「目标己离巢。启动‘捕鸟’计划。重点:沈琛。」
暗夜无声,狩猎的双向齿轮,在血与盟约的灰烬之上,轰然咬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