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顶层的无菌隔离病房外,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沈念背靠着冰冷的玻璃墙,隔着厚重的透明屏障,看着里面那个浑身插满管子、生命体征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起伏的男人。霍沉。他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在呼吸面罩下显得异常脆弱,唯有心电监护仪上那艰难跳跃的曲线,证明着这个刚刚在全球镜头前掀起惊涛骇浪的男人,还顽强地吊着一口气。
他最后那句混账到极点、却又滚烫如岩浆的宣言——“放冷箭的老鼠…也配当我们婚礼的证婚人吗?”——如同魔咒,在她脑中疯狂回旋,与掌心那枚冰冷粘腻、沾染着两人凝固血液的蓝钻戒指一起,灼烧着她的神经。
血色浪漫?
血色婚礼预告?
他用命在赌,赌她的心,赌暗处敌人的反应,赌一个渺茫的未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那条来自未知号码、带着滴血荆棘十字架的加密信息再次刺入眼帘:
「新娘,礼服备好了吗?园丁的剪刀,可等不及要为你裁剪…最美的血色嫁衣。」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沈念心口翻涌的复杂情绪。她猛地攥紧戒指,钻石坚硬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那信息字里行间透出的森然恶意。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
陈默带着一身未散的煞气快步走来,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剪裁完美、质地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如松,步伐间带着久居上位者的从容不迫。他的面容与沈念有几分相似,同样深邃的眉眼,轮廓却更加硬朗冷峻,如同刀削斧凿。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正是沈念的大哥,沈氏集团真正的幕后掌舵人,沈琛。
他走到沈念面前,目光越过她,先是在玻璃墙内昏迷的霍沉身上停留了一瞬,那锐利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暗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他的视线落在沈念身上,落在她苍白脸颊上尚未干涸的泪痕,落在她素白长裙上大片刺目惊心的暗红血渍,最后,定格在她紧握成拳、指缝间隐隐透出蓝色幽光的右手。
“念念。”沈琛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怎么样了?”
沈念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翻腾的杀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神经毒素侵蚀,深度昏迷,神经损伤…后遗症…不明。罗恩博士在全力分析他伤口里的金属微粒和毒素成分。”她顿了顿,摊开手掌,露出那枚染血的戒指,“还有这个…和那条‘血色嫁衣’的信息。”
沈琛的目光在那枚染血的戒指上停留了一秒,镜片后的眸光骤然变得无比幽深冰冷。他伸出手,并非去拿戒指,而是轻轻落在沈念的肩膀上,力道沉稳有力。
“霍沉在倒下前,给我传了一份加密指令。”沈琛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沈念和陈默能听清,“指令的核心只有两个字:**收网。** 目标:沈氏集团。执行人:我,和他预留的所有金融操盘手。”
沈念猛地抬头,冰封的眼底第一次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收网?沈氏?你们…什么时候?”
沈琛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冰冷、近乎残酷的弧度,如同寒冰乍裂:“从他把那枚荆棘圣母胸针熔毁,将合金微粒植入体内旧伤开始。或者说,从他决定利用沈崇业这条毒蛇,引蛇出洞,最终将‘园丁’的触角从沈氏内部连根拔起的那一刻起,这个局,就己经布下了。”他看向病房内昏迷的霍沉,眼神复杂,“他赌上一切,包括他自己的命,为你扫清前路上最大的障碍——那个名为父亲,实为豺狼的沈崇业,以及他背后盘踞在沈氏内部的‘园丁’势力。”
沈念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霍沉…他熔毁胸针,忍受剧痛将微粒植入旧伤,不仅是为了可能的解毒屏障,更是为了这个局?他重伤濒死之际,在发布会上的疯狂求婚和挑衅,不仅仅是对她的宣告,更是对整个暗处敌人的宣战,也是…启动最终清洗的信号?!
“沈崇业以为他掌控了沈氏,以为他勾结‘园丁’就能将沈家拖入深渊,成为他野心的垫脚石。”沈琛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他错了。沈氏,从来不是他沈崇业的囊中之物。那些依附在他身上的‘园丁’蛀虫,也早就该清理干净了。霍沉提供了关键的证据链和启动资金,而我,负责执行。他倒下前的指令,就是总攻的号角。”
他拿出一个薄如蝉翼的加密平板,屏幕亮起,上面是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金融数据流、复杂的股权结构图以及不断跳动的、触目惊心的红色数字。
“过去七十二小时,霍沉预留的顶级操盘手团队,己经配合我的指令,通过离岸空壳公司、高频交易和对冲基金组合拳,对沈氏集团的核心支柱产业——航运、地产和生物制药板块,发动了精准的毁灭性打击。”沈琛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一个个代表着沈氏集团命脉的板块被标记上刺眼的红色叉号,“我们掌握了沈崇业挪用巨额公款、勾结‘园丁’进行非法人体实验、以及利用沈氏渠道为‘园丁’洗钱的确凿证据。这些证据,正在以‘匿名举报’的方式,同步出现在全球各大金融监管机构、主流媒体以及…沈氏所有中小股东和高管的邮箱里。”
屏幕上,代表着沈氏集团(SHEN GROUP)的股票代码,其K线图如同雪崩般断崖式下跌!一条条血红色的瀑布线垂首落下,伴随着天文数字般的成交量,象征着海量资本的恐慌性出逃!
“做空指令在持续放大恐慌。”沈琛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沈氏集团的信用评级己被国际三大评级机构同步下调至垃圾级。银行抽贷,供应商断供,合作伙伴解约…所有沈崇业引以为傲的帝国支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土崩瓦解。他的个人账户,包括那些秘密转移到海外的‘园丁’活动资金,己被多国金融监管机构联合冻结。”
平板屏幕上,一个醒目的、不断跳动减少的数字最终归零——那是沈崇业名下所有可查银行账户的实时总余额。旁边,是他名下所有不动产、豪车、游艇、艺术品被查封冻结的红色标记列表,如同给他的财富帝国钉上了一枚枚耻辱的棺材钉。
“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沈琛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冰冷的红光,“沈氏董事会紧急会议将在半小时后召开。不出意外,罢免沈崇业董事长及执行总裁职务的提案,会以压倒性多数通过。他,完了。”
沈念看着屏幕上那象征着沈崇业半生心血和野心彻底崩塌的红色风暴,冰封的心湖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前世他冷漠地看着母亲和自己沉沦,今生他勾结“园丁”一次次置自己于死地,甚至不惜对霍沉下毒手…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他现在在哪?”沈念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如同极地冰川下流动的寒水。
“他疯了。”陈默适时接话,声音带着一丝厌恶,“集团股票崩盘的消息爆出后,他像条丧家之犬,试图联系所有能联系的人,包括那些‘园丁’的接头人,但电话全部被切断。他最后能想到的救命稻草…”陈默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嗤笑一声,“就是这里。他大概以为,只要霍沉还活着,或者说,只要沈小姐您还在这里,他就还有一线生机,或者…还能拉个垫背的。”
话音刚落,走廊尽头通往VIP区的电梯“叮”地一声打开。
一个形容枯槁、头发凌乱、西装皱巴巴如同咸菜的男人,被两个医院安保人员勉强拦着,正疯狂地挣扎嘶吼着,试图冲进来!
“滚开!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沈崇业!我是寰宇未来岳父!我要见我女儿!我要见霍沉!让我进去!”沈崇业双目赤红,布满血丝,眼袋浮肿青黑,哪里还有半分昔日沈氏董事长的儒雅风度?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歇斯底里,唾沫横飞,昂贵的西装领口被他自己扯开,露出里面同样皱巴巴的衬衫。
他看到了玻璃墙外的沈念和沈琛,如同看到了救命的稻草,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疯狂的希冀:“念念!阿琛!我的好女儿!好儿子!快!快让他们放我进去!霍沉呢?霍沉怎么样了?他不能有事!他绝对不能有事!沈氏完了!只有他能救我!只有他能让那些该死的做空机构停手!念念!爸爸知道错了!以前都是爸爸不对!你帮帮爸爸!你去求求霍沉!他那么喜欢你!他为了你命都可以不要!他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他的声音嘶哑尖利,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和无耻的算计,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难听。
沈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视她们母女如草芥、如今却像条摇尾乞怜的癞皮狗一样的男人。前世断崖边冰冷的眼神,今生书房里算计的嘴脸,与此刻的狼狈卑微重叠在一起,只剩下令人作呕的讽刺。
沈琛微微侧身,挡在了沈念身前半步,隔绝了沈崇业那令人不适的视线。他对着安保人员,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沈先生情绪激动,有伤人及自毁倾向。为了病人安全,请立刻带他去一楼急诊观察室,联系精神科医生进行必要干预。”
“是!沈总!”安保人员立刻加大了力道。
“不!我不走!沈琛!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你联合外人搞垮自己家的产业!你不得好死!念念!念念!我是你爸爸啊!血浓于水啊!你不能见死不救!霍沉!霍沉你醒醒!你答应过要娶我女儿的!你不能不管我!!”沈崇业被强行拖着后退,双脚在地上徒劳地蹬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口中发出更加不堪入耳的辱骂和哭嚎,涕泪横流,丑态百出。
沈念自始至终,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沈崇业如同一条真正的丧家之犬,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安保人员拖拽着,消失在电梯门后。那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咒骂声,也被冰冷的电梯门彻底隔绝。
走廊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医疗设备低微的嗡鸣。
沈念缓缓转身,走向旁边一间挂着“安保监控中心”牌子的房间。陈默立刻上前,用权限卡刷开了门禁。
房间里,数十块高清屏幕分割显示着医院各个角落的实时画面,包括一楼急诊大厅的入口。
沈念的目光,精准地锁定在其中一块屏幕上。
画面里,沈崇业被两个安保人员架着,拖到了急诊大厅门口。他似乎耗尽了力气,又或许是彻底崩溃了,不再挣扎,只是像一滩烂泥般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玻璃门。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昂贵的西装沾满了灰尘和污渍,领带歪斜,眼神空洞地望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茫然。几个路过的病人和家属好奇地指指点点,如同在围观一只动物园里落魄的猴子。
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沈董,只是一个破产、负债累累、众叛亲离、走投无路的可怜虫。
沈念的指尖,落在控制那面屏幕的电源开关上。她的动作很慢,很稳,没有一丝犹豫。
“啪嗒。”
一声轻响。
那块清晰地映照着沈崇业落魄如狗般身影的监控屏幕,瞬间暗了下去,变成一片冰冷的漆黑。
沈念收回手指,冰封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如同看尘埃般的漠然。她红唇轻启,对着那片漆黑,也对着门外那己然坠入地狱的男人,吐出几个字,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淬骨的寒意:
“现在…”
“…才像条狗。”
雷霆清洗,尘埃落定。渣爹破产,跪地成狗。
监控屏灭,冷眼如霜。
沈氏内部的毒瘤被剜除,通往“园丁”核心的道路上,少了一块巨大的绊脚石。
然而,病床上昏迷的霍沉,掌中染血的钻戒,那条“血色嫁衣”的威胁,以及沈琛镜片后那抹复杂难辨的深意…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