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指令在主控室中回响，无声的电波取代了言语。
“执行‘信使’协议。”
遍布全球的观测网络被激活，锁定了那些在无人机镜头下，显得渺小而又脆弱的部落。
数十台外形扁平、如同金属飞魟的无人机，从基地不同的隐蔽出口滑出。它们没有引擎的轰鸣，只有反重力模块运作时发出的微弱嗡嗡声，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灰白色的天空。
这些是“信使”，林奇专门为第一次接触设计的特种单位。它们的外壳由非反射性材料构成，腹部装载着全息投影仪、环境分析器，以及一个能够通过分析空气振动与口型，在数小时内掌握一门原始语言的AI翻译模块。
它们是科技的使徒，也是文明的探针。
在大陆板块的另一端，一片被巨大、扭曲的紫色晶石簇拥的山谷内，“巨岩”部落正在举行一场祭祀。
山谷中的空气，因为晶石的辐射，带着一丝微甜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气味。
部落的长老，卡尔，正用一根磨得发亮的兽骨，在地面上刻画着复杂的图纹。他的皮肤如同干裂的树皮，每一道皱纹里，都填满了岁月的尘埃与智慧的沉淀。他的双眼浑浊，却又仿佛能看透人心。
那场横扫天地的白光，被他们称为“神之怒”。而那座拔地而起的钢铁巨城，则是“神之居所”。
他们敬畏，他们恐惧。
就在祭祀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一阵极轻微的、不属于风声的嗡鸣，从天空传来。
部落的族人纷纷抬起头，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一个黑色的、扁平的影子，悬停在了山谷上空，它静止在那里，如同镶嵌在天空中的一块黑色宝石。
“是神灵的眼睛！”
一个年轻的猎人失声喊道，手中的石矛几乎握不稳。
恐慌，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卡尔长老却缓缓站起身，他浑浊的双眼，紧紧地盯着那个黑色的造物。他没有看到恶意，只看到了一种超越他理解范畴的、冰冷的秩序。
“安静。”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骚动的族人慢慢平息下来。
也就在这时，一道柔和的光束，从那黑色造物上投射下来，在他们面前的空地上，形成了一个不断旋转的、由光芒构成的复杂符号。
紧接着，一个声音响起。
那是一种从未听过的，由纯粹的、平稳的音节构成的语言。但诡异的是，他们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地理解其中的含义。
“我们来自高天。”
“我们观察你们己久。”
“我们提供庇护，远离严寒与饥饿。”
“我们提供食物，洁净的水源。”
“我们提供知识，治愈伤痛的技术。”
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在平铺首叙地陈述着事实。
“我们索取你们的劳动力。”
“我们索取你们对新世界的接受。”
“愿意合作者，向北而行，前往钢铁之城。那里有你们的居所。”
说完，那个声音便消失了。
空地上的光芒符号，也随之黯淡，熄灭。
天空中的黑色造物，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整个山谷，陷入了一片死寂。
族人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惊恐，变成了迷茫，最后化为了剧烈的、无法抑制的争论。
“这是神灵的恩赐！”
一个瘦弱的女人激动地喊道，她的孩子正因为一场无法治愈的疾病，日渐消瘦。
“这是魔鬼的诱惑！”
一个强壮的战士怒吼着，他挥舞着石矛。
“他们会夺走我们的灵魂，让我们变成行尸走肉！”
争吵声，如同沸腾的开水，在山谷中回荡。
卡尔长老始终没有说话，他只是低着头，看着地上被他画了一半的祭祀图纹。那代表着“大地之灵”的符号，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的脆弱，如此的无力。
“长老，您怎么看？”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双明亮的、如同山谷中紫色晶石般清澈的眼睛。
是艾妮娅。一个年轻的女孩，部落里最心灵手巧的编织者。她的手上，总是沾着各种植物的汁液，她喜欢尝试用不同的颜色，去编织从未有过的图案。
此刻，她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混杂着向往与好奇的光芒。
“我不知道。”
卡尔长老诚实地回答。他活了漫长的岁月，见过最凶猛的野兽，也经历过最酷烈的寒冬。但他从未见过今天这样的景象。
“可是……他说的是真的吗？”
艾妮娅追问道，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洁净的水源？不再饥饿？治愈伤痛的技术？”
这些词汇，每一个，都像是带着魔力，狠狠地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卡尔长老沉默了。
他看向那些因为长期饮用山谷中被辐射的水源，而身体孱弱的族人。他看向那些在狩猎中受伤，只能躺在冰冷的石床上，等待伤口腐烂，慢慢死去的战士。
他的信仰，在这一刻，发生了剧烈的动摇。
他再次抬起头，望向北方。那座钢铁巨城的轮廓，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依旧在天际线上投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冰冷的剪影。
或许……改变，并非总是坏事。
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我们……去看看。”
林奇的指挥中心内，一块巨大的屏幕上，被分割成了数十个小格。
每一个小格，都代表着一个土著部落。
他们中的大多数，在“信使”无人机离去后，都陷入了长时间的争论与混乱。
但很快，陆陆续续地，有光点开始从地图上移动。他们拖家带口，带着最简陋的家当，怀着忐忑、恐惧、希望等种种复杂的情绪，朝着同一个方向，缓慢而又坚定地前进。
他们是第一批响应者。
林奇的指尖，在控制台上轻轻划过，调出了一个全新的界面。
【人口】
【派系】
【幸福度】
这些冰冷的词条下面，还是空白一片。
他知道，当那些人抵达后，这里将不再空旷。
他的目光，重点落在了“巨岩”部落的监控画面上。那个名为卡尔的老者，与那个名为艾妮娅的少女，被系统自动打上了高亮标记。
【检测到潜在派系领袖：卡尔】
【理念倾向：精神主义（Spiritualist），和平主义（Pacifist）】
【检测到潜在派系领袖：艾妮娅】
【理念倾向：未知，对‘科技’具备高度亲和性】
林奇的嘴角，勾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这才是他想要的。
不是一群没有思想的工具。而是一个充满了矛盾、冲突、拥有着无限可能性的社会雏形。
他的文明，初步形成了【包容（Xenophile）】与【唯物（Materialist）】的底色。
他接纳一切智慧生命。
他也坚信，只有冰冷的科技与理性的知识，才是通往星辰大海的唯一阶梯。
当第一批土著，衣衫褴褛地抵达基地外围的指定区域时，他们看到的是一幕足以让他们永生难忘的景象。
数十台工程无人机，正在一座巨大的、如同山谷般的空地上进行着建设。
它们有的在平整地面，有的在组装一个个方方正正的金属房屋，有的在铺设着不知通往何方的管道。
没有呐喊，没有指挥。只有机械臂精准而又高效的运作声，汇合成一首冰冷的、充满了力量的交响曲。
他们畏惧地停下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一步。
这时，一台小型的球形无人机，缓缓地飘到了他们面前。
“欢迎你们，新公民。”
依旧是那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合成音。
“前方是你们的临时居住区，每个家庭一个单元。内部提供恒温系统、照明系统、以及净水循环系统。”
“从今天起，你们将获得固定的食物配给，以及基础的医疗服务。”
无人机的话音刚落，一排金属房屋的门，便“咔哒”一声，同时打开。温暖的、带着干燥气流的黄色灯光，从门内透出，照亮了他们因长途跋涉而疲惫不堪的脸。
几个胆大的年轻人，在艾妮娅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其中一间。
他们好奇地抚摸着光滑的金属墙壁，感受着脚下平整的地面。当艾妮娅按下墙上一个凸起的按钮，头顶的灯光骤然亮起，驱散了所有的阴暗时，人群中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
卡尔长老则站在原地，他仰头看着那些不知疲倦的“神灵机器”，眼神复杂。
他能感受到这背后蕴含的、无法想象的伟力。但这种力量，是冰冷的，是没有灵魂的。它让他感到敬畏，也让他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排斥。
“你们的劳作，将是你们获得这一切的代价。”
球形无人机继续说道。
“根据你们的体能与特长，你们将被分配至不同的岗位。”
光影闪烁，无人机在空中投射出几幅清晰的全息影像。
一片广阔的、被透明穹顶笼罩的农田。里面生长着他们从未见过的、硕果累累的作物。
一个深邃的、灯火通明的矿洞。巨大的机器正在挖掘着闪闪发光的晶体。
一片巨大的、正在建设中的工地。人类与机器协同工作，建造着更加宏伟的建筑。
“农夫，矿工，建筑工。”
“表现优异者，将有机会成为技工学徒，或者研究助理，学习并掌握更深奥的知识。”
林奇开始分配最基础的工作，让所有人都参与进来。
他看着屏幕上，那些土著的表情，从迷茫，到接受，再到开始笨拙地学习使用最简单的工具。
他的“人口”一栏，终于不再是零。
而“派系”一栏，也悄然出现了两个正在缓慢成型的名字。
【传统守护者】
【科技信徒】
一场无声的、关于信仰与未来的战争，己经在这颗星球上，悄然打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