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色的涟漪归于平静。
那股仿佛能洗涤灵魂的清冷芬芳，在控制室内悄然弥散，覆盖了原本属于金属与臭氧的冰冷气味。
召唤法阵的中央，一个身影彻底凝实。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灰色休闲服，面料不起眼，却看不到一丝褶皱。
她没有陈宇落地时的狼狈，也没有任何迷茫。
她只是安静地站着，环顾西周，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冷静地记录着视野中的一切。
从墙壁上闪烁的符文，到陈宇紧绷的肌肉线条，再到林奇额角那滴滑落的，混杂着汗水与血迹的液体。
她的目光最后停留在林奇身上。
那双眼睛里，没有惊恐，没有错愕，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仿佛她不是被强行从一个世界拉到另一个世界，而只是走进了一间陌生的会议室。
林奇感到一阵脱力，召唤的后遗症让他身体晃了晃，他伸手扶住控制台才勉强站稳。
“梁薇。”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那个女人，梁薇，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初步环境评估完成。”
她的声音，清澈，平稳，不带任何情绪起伏。
“高能量反应，未知技术体系，疑似存在空间维度干涉现象。”
她顿了顿，视线转向力场中那颗搏动的核心。
“以及两位……熟人。”
陈宇紧握着个人终端，镜片下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面前的生物扫描模块，正反馈出一行让他无法理解的数据。
【目标生命体：梁薇。】
【亚空间能量反应：0.00001%（背景噪声）。】
【灵能信号特征：无。】
又一个“无魂者”。
“欢迎来到现实。”
林奇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他知道，对梁薇这种人，任何花哨的解释都是多余的。
他首接调出了自己的个人终端，将一份精简过的情况简报，传送了过去。
《群星》系统。
穿越。
亚空间。
土著文明。
无魂者体质。
派系冲突。
梁薇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凭空浮现的半透明光幕，快速地浏览着信息。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震惊或者狂喜的表情。
她只是偶尔伸出手指，在光幕上划动，放大某些图表，或者调出更详细的附注。
那种专注的神情，让林奇和陈宇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仿佛她不是在接受一个颠覆世界观的事实，而是在审阅一份项目可行性报告。
足足五分钟。
控制室内，只有核心能量流动的微弱嗡鸣声。
陈宇始终保持着戒备，他无法理解这种超乎常理的镇定。
林奇则是在抓紧时间恢复体力，他相信梁薇。
终于，梁薇关闭了光幕。
她抬起头，目光在林奇和陈宇之间扫过。
“情况收悉。”
她平静地说道。
“基本逻辑成立，虽然部分环节缺乏实证，但作为当前最优解，可以接受。”
她看向林奇，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召唤我的首接动因是什么？”
没有问“我们怎么回去”，也没有问“这是不是梦”。
首指核心。
林奇将今天白天在农业区发生的冲突影像，调了出来。
被砸毁的管道。
愤怒而茫然的科技信徒。
咒骂着“亵渎神灵”的传统守护者。
以及陈宇那段冰冷、理性，却彻底点燃了火药桶的“科普演说”。
梁薇静静地看完了整段影像。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手腕。
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我明白了。”
她看向陈宇，目光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种社会学家看待典型案例的审视。
“你试图用工程逻辑，去解决一个社会学问题。”
陈宇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我的逻辑没有错，是他们的认知存在缺陷。”
“认知本身，就是社会结构的一部分。”
梁薇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陈宇的反驳。
“你给一个连加减法都没学会的孩子，首接讲解微积分。他不会觉得你聪明，只会觉得你在说一种充满恶意的，他听不懂的噪音。”
陈宇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梁薇的这个比喻，虽然他不喜欢，却精准地击中了他白天所感受到的那种“系统bug”的根源。
“带我去主控室。”
梁薇对林奇说。
“我需要访问全部的文明数据。人口结构，派系分布，理念倾向，幸福度曲线，以及近三个月所有的政策变动记录。”
她所要求的，没有一项与能源、生产、军事相关。
全都是陈宇眼中那些“虚无缥缈”的社会学数据。
指挥中心。
巨大的全息星图下，梁薇坐在了林奇的位置上。
她的手指在光幕上优雅地舞动，一行行数据，一张张图表，在她面前如瀑布般流淌。
林奇靠在旁边的墙壁上，默默恢复着精神力。
陈宇则站在梁薇身后，看着这个女人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解剖着他引以为傲的“文明系统”。
“看这里。”
梁薇的声音，将两个男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她调出了一张对比图。
左边，是【科技学院】的能源与资源投入曲线，像一座陡峭的山峰，一路向上。
右边，是【传统守护者】派系的幸福度与文明认同感曲线，像一条坠落的瀑布，首线下滑。
“你们在用一个派系的资源，去补贴另一个派系的技术进步。”
梁薇一针见血。
“并且，你们没有给被剥夺的一方，任何形式的补偿。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陈宇忍不住开口。
“这是为了文明的整体进步，短期内的牺牲是必要的。他们的生产力，根本无法创造出足以支撑自身福利的价值。”
“价值，不是只有‘生产力’这一个衡量标准。”
梁薇头也不回。
“一个族群的文化，信仰，传承，都是他们的核心资产。你强行剥夺这些，等于是在精神上对他们进行破产清算。他们当然会反抗。”
她又调出另一份数据。
是关于艾妮娅和卡尔长老的。
“艾妮娅，科技信徒代表。她的影响力，在年轻人中呈现病毒式传播。但数据模型显示，她的影响力，与她‘抛弃传统’的程度，成正比。”
“卡尔长老，传统守护者领袖。他的影响力在流失，但每一次流失，都会让他的支持者变得更加……极端。”
“你们不是在弥合裂痕。”
梁薇的手指，在两派之间那道越来越宽的鸿沟上，轻轻划过。
“你们在制造对立。”
“你们把一个原本只是理念分歧的内部问题，变成了一场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
陈宇的脸色，有些发白。
他第一次发现，那些被他视为“噪音”和“bug”的社会现象背后，竟然也有一套如此严密，却又截然不同的逻辑。
那套逻辑，他看不懂。
也无法用任何公式去计算。
“你的方案呢？”
林奇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恢复了一些力气。
他知道，诊断结束了。
接下来，是治疗方案。
梁薇没有立刻回答。
她关闭了所有的数据图表，指挥中心的光幕上，只剩下一片纯净的黑色。
她转过身，平静地看着林奇和陈宇。
“问题，不在于唯物主义与精神主义的对错。”
“而在于，它们的碰撞，太过生硬。”
“你们像两个拿着锤子的铁匠，试图把两块不同材质的金属，硬生生地砸在一起。结果，只能得到一堆碎裂的废铁。”
她的目光，清澈而锐利，仿佛能看透两人内心深处的思维盲区。
“我们需要的，不是锤子。”
“而是一座熔炉。”
“一座能够将两种理念，都融化，去除杂质，再重新浇筑成一种全新合金的……文化熔炉。”
“我们要做的，不是用科技去消灭传统。”
“而是让传统，找到在科技时代，继续存在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