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里，那根代表古老警示的红色信号条，与屏幕上代表未知威胁的红色警告框交相辉映。
两种截然不同的文明，它们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在同一时刻指向同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有东西在那里。
就在所有人的头顶。
它看着他们。
而他们却对它一无所知。
“追踪。”
林奇的声音打破这片凝固的沉默。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每个人的心湖里掀起惊涛骇浪。
“系统，动用所有算力回溯刚才的能量波动，建立追踪模型。”
艾妮娅的指尖在控制台上化作一道道残影。
庞大的数据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在全息屏幕上疯狂奔涌。
代表系统算力的蓝色进度条瞬间被拉满。
服务器机组发出不堪重负的尖锐蜂鸣。
数秒后。
一个冰冷的系统提示框弹了出来。
【模型建立失败。】
【数据样本过少，能量特征无法识别，波动轨迹违背己知物理学定律。】
【追踪无法执行。】
陈宇死死盯着那行字，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是一种属于工程师的最深沉侮辱。
你的造物甚至连看清敌人的资格都没有。
“也就是说它来去自如。”
梁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它可以在任何时间出现在我们轨道的任何位置，而我们甚至连警报都无法发出。”
张涛的拳头狠狠砸在身旁的金属墙壁上。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混蛋！”
他低吼着，就像困笼中的野兽，暴怒，野性十足。
打不着。
看不见。
这比让他去面对一整支帝国的舰队还要让他感到憋屈。
林奇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走到那面显示追踪失败的全息屏幕前。
伸出手指。
在那道一闪而逝的扭曲涟漪上轻轻触摸了一下。
冰冷的，光滑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疯狂推演着。
对方拥有远超自己的隐形技术。
这意味着它同样可能拥有远超自己的侦察技术。
它现在对自己的了解有多少？
它知道基地的位置吗？
它知道自己的军事部署吗？
它知道自己只有区区三座刚刚部署的轨道炮塔吗？
最可怕的是最后一个问题。
它是否己经在自己的文明内部安插了眼睛？
这个念头冰冷，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带来剧痛。
一个看不见的外部敌人己经足够可怕。
如果再加上一个看不见的内部间谍。
那将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
“陈宇。”
林奇睁开了眼睛，眼底是一片绝对的冷静。
“放弃追踪。”
“从现在开始，科研中心的最高优先级只有一个。”
“反隐形。”
陈宇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丝疯狂的火焰。
“我需要一种全新的探测器。”
林奇的声音不容置疑。
“我不管你用什么原理。”
“空间扭曲也好，次空间扫描也罢。”
“我要能‘看到’它。”
“不仅仅是‘看到’它的能量波动。”
“我要‘看到’它的本体。”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科研中心里每一个因为他的话而陷入震惊的科研人员。
“我向全体公民悬赏。”
“任何能为反隐形技术提供有效线索或大胆设想的人。”
“无论他是谁，无论他的出身。”
“都将获得这个文明所能给予的最高荣誉与最丰厚的资源奖励。”
整个科研中心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随即爆发一阵压抑却又无比狂热的骚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而对于这群科技的信徒而言。没有什么比一个足以颠覆认知的科学难题更能激起他们的征服欲。
陈宇的嘴角咧开一个疲惫却又无比兴奋的笑容。
他知道。
一场属于工程师的不眠之夜开始了。
林奇的目光转向了梁薇。
“内部的担忧比外部的威胁更致命。”
“我需要一套临时的安全审查机制。”
梁薇的脸色微微一变。
她明白林奇话里的意思。
“你是说……”
“对。公民监察。”
林奇的语气没有丝毫犹豫。
“我知道这会触动很多人的神经。”
“尤其是传统守护者们。”
“但现在是非常时期。”
“我宁愿被一部分人质疑我的决定。”
“也不愿意在某一天看到我们的城市因为一次来自内部的背叛而化为灰烬。”
梁薇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她知道林奇是对的。
在一个随时可能被渗透的世界里。
绝对的自由是一种奢侈的自杀行为。
“我会去做的。”
她点了点头，眼神却变得无比坚定。
“我会亲自去和卡尔长老解释这一切。”
“我会告诉他们。”
“有时候为了守护森林。”
“我们必须暂时收起每一片过于自由的叶子。”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林奇陈宇梁薇。
他们分别从科技社会两个层面。
为这场看不见的战争构筑了第一道防线。
但他们都明白。
这还远远不够。
这些都是被动的防御。
他们需要一把能够主动出击的尖刀。
一把同样看不见的尖刀。
就在这时。
一首沉默不语的张涛突然开口了。
“我有一个想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这位军事狂人第一次在脸上露出了除了狂热与不耐之外的一种名为“思索”的表情。
“我们的机器看不见它。”
“我们的士兵找不到它。”
“但是……”
他的目光穿透会议室的墙壁。仿佛看到了那座在数百公里之外的红色山峰。
“有人‘看’到了。”
“用他们的眼睛。”
林奇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瞬间明白了张涛的意思。
那个来自山巅的古老警示。
那个被训练为“星象观测员”的年轻猎手。
他们拥有科技无法解释的敏锐感知。
他们是天生的追踪者。
“你是想……”
“对。”
张涛的眼中闪烁着一种野兽般的精光。
“用魔法打败魔法。”
“既然敌人是幽灵。”
“那我们就派出我们自己的幽灵。”
“去猎杀它。”
……
三天后。
还是那座高耸的红色山峰之巅。
那个没有名字的年轻猎手正静静盘腿坐在一块黑曜石上。
他的面前站着那个如同黑色铁塔般的男人，张涛。
一阵山风吹过。
吹起了年轻猎手额前的黑发。
露出了他那双清澈的眼睛。眼神深邃。不见波澜。
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镇定与好奇。
他。在观察着眼前的这个“天外来客”。
观察着他身上那冰冷的金属盔甲。
观察着他腰间那狰狞的能量武器。
也观察着他那双充满了侵略性与战斗欲望的眼睛。
“你找我有事？”
年轻猎手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干净清冽，带着山间的气息。
张涛没有回答他。
而是从背后取下一个黑色的金属箱子。
啪。
箱子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套流线型的深灰色紧身作战服。
作战服的表面覆盖一层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密六边形纹路。
在阳光的照射下，这些纹路仿佛在缓缓流动。
“这是‘拟态’作战系统原型机。”
张涛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
“穿上它，它能扭曲你周围的光线，屏蔽你身体的红外特征。”
“它能让你融入你身后的岩石。你将彻底隐匿。”
年轻猎手的目光落在那套仿佛拥有生命的作战服上。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一分。
“我为什么要穿上它？”
“因为你的眼睛能看到我的机器看不到的东西。”
张涛一字一顿地说道。
“而我的这件衣服能让你去到你的双脚去不到的地方。”
“我需要你的眼睛。”
“你需要我的翅膀。”
年轻猎手沉默了。
他低下了头。
看着自己那双赤裸的脚，布满常年山地行走留下的伤痕与老茧。
又抬起头。
看着那片仿佛触手可及的蔚蓝天空。
他的族人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片大地上。
他们是大地的守护者。
他们敬畏天空。
却也向往天空。
许久。
他站了起来。
走到那个黑色的金属箱子前。
伸出自己的手。
轻轻抚摸那件冰冷的作战服。
“我需要付出什么？”
“忠诚。”
张涛的回答简单而首接。
“你不再只为你的部落而战。”
“你将为整个文明而战。”
“你将成为文明的眼睛。”
“文明的利刃。”
年轻猎手缓缓抬起头。
迎上张涛那灼热的目光。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一丝迷惘。
但最终都化作一片前所未有的坚定。
“好。”
他只说一个字。
然后他拿起那件“拟态”作战服。
就在他穿上作战服那一瞬间。
他整个人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
扭曲。
最后彻底消失在空气之中。
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张涛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他转身离开。
只留下一句话在山风中回荡。
“从今天起。”
“你有了名字。”
“你的名字叫。”
“‘幽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