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他弦在指尖震动,发出低沉的和鸣。
林天坐在酒吧角落的小舞台上,调整着麦克风的高度。蓝调灯光扫过他瘦削的脸庞,在身后的墙壁上投下变形的影子。
"接下来带来一首原创歌曲,《雨夜》。"他的声音通过音响传出,比平时更加沙哑。
吧台边零星坐着几桌客人,大多低头喝酒,对表演心不在焉。只有最靠近舞台的一桌,两个中年男人停止了交谈,转向林天。其中一个举起啤酒瓶示意,算是鼓励。
这是林天在"蓝调"酒吧驻唱的第二个晚上。小说被下架,父母断了写书的支持,叶清雪见面会还有三天...他必须想办法熬过这段时间。
酒吧老板老陈是莫小桃的朋友,勉强同意让他试唱,报酬是每晚两百加客人小费。
"那年的雨,淋湿了谁的红裙..."林天轻轻拨动琴弦,开始演唱。这首歌写于车祸后第一年,当时他还躺在医院,整日与疼痛和绝望为伴。
音乐渐渐吸引了一些注意。吧台边又多了几个转头看他的客人。林天的吉他技巧不算精湛,但胜在感情真挚——每一个音符都浸透着真实的痛苦和挣扎。
"...
我沉入黑暗,你走向光明
同一条路,不同的命
..."
唱到副歌部分,林天的声音微微发抖。他很少在公开场合唱这首歌,因为它太私人,几乎是赤裸裸地展示他的伤口。但今晚,在昏暗的灯光和酒精的作用下,某种宣泄的冲动战胜了理智。
曲终时,稀落的掌声响起。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走过来,在舞台边的玻璃杯里放了张钞票:"唱得不错,再来首欢快的?"
林天点点头,调整琴弦,开始弹奏一首改编过的民谣。
这首歌轻快许多,讲述旅人在异乡偶遇知己的故事。随着节奏变快,酒吧气氛也活跃起来。更多客人加入鼓掌,有人跟着节奏轻敲桌面。
表演结束后,林天摇着轮椅来到吧台休息。老陈推过来一杯柠檬水:"进步不小啊,今晚己经有五个人问你了。"
"问我什么?"林天接过水杯,喉结上下滚动。唱歌消耗了他大量体力,后背的衬衫己经湿透。
"问你是不是专业歌手,从哪来的,等等。"老陈擦着玻璃杯,咧嘴一笑,"有个女士甚至问我你有没有女朋友。"
林天差点被水呛到。自从残疾后,他从未想过会有女性对他产生兴趣——至少在知道他全部残缺之前。
"别开玩笑。"
"谁开玩笑了?"老陈朝角落努努嘴,"就那边,红裙子那个,盯你一晚上了。"
林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确实有个穿红裙的年轻女子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摆着半杯鸡尾酒。当他看过去时,女子举起酒杯向他示意,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她喝多了。"林天别过脸,手指无意识地着水杯边缘。
老陈耸耸肩,去招呼其他客人了。林天独自坐在吧台边,看着舞台上接替他表演的爵士乐队。主唱是个有着烟嗓的女孩,唱着关于失恋的布鲁斯,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粗糙而真实。
"嗨,歌手。"一个带着酒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红裙女子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高跟鞋让她比坐轮椅的林天高出许多,"能请你喝一杯吗?"
她递过来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冰块在杯中叮当作响。威士忌,林天的最爱——十年前的最爱。
"谢谢,但我只喝水。"他礼貌地拒绝。
"别这么扫兴嘛。"红裙女子拉过凳子坐下,香水味混合着酒精气息扑面而来,"我喜欢你的声音,有种...破碎的美感。"
这个形容让林天微微一怔。破碎的美感...多么精确又残酷的描述。
"我叫小雨。"女子伸出手,"能握个手吗?"
握手。这个词让林天心跳加速。自从开始在酒吧表演,他发现了一个推进系统任务的新途径——表演结束后,总会有观众过来表示赞赏,握手变得顺理成章。三个晚上,他己经积累了近百次握手,比过去一个月都多。
"林天。"他握住小雨的手,感受到对方指尖的温热和微微的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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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又增加了一次,虽然微不足道,但至少在前行。
"你的腿..."小雨的目光落在林天的轮椅上,随即又迅速移开,"抱歉,我不该问。"
"车祸。"林天简短地回答,不想多谈。
小雨似乎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转而谈起音乐。她自称是音乐学院毕业的,现在某中学教音乐课。随着谈话深入,林天发现她对音乐确实有独到见解,尽管酒精让她的表达有些混乱。
"你该出张专辑。"小雨突然说,身体前倾,领口微微下垂,"我可以帮你联系制作人...我有门路。"
这个距离让林天能清晰地看到她浓密睫毛下的眼睛——瞳孔放大,带着酒精和某种兴奋剂的作用。她的提议与其说是欣赏,不如说是某种暗示。
"谢谢,但我只是临时唱唱。"林天摇着轮椅后退一些,拉开距离。
小雨撇撇嘴,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吗,残缺的男人特别性感...有种被摧毁的美。"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捅进林天最痛的伤口。她把他当成什么了?一个可供猎奇的残缺艺术品?
更讽刺的是,即使她真的有意,他也无法回应——那个最隐秘的残缺,比双腿残疾更令人羞耻的现实。
"失陪了。"林天冷着脸,摇着轮椅转向吧台另一侧。
小雨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装什么清高..."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酒杯重重砸在吧台上,转身离去。
林天长舒一口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每次遇到这种情形,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就会卷土重来。残疾剥夺了他的行动能力,而性功能障碍则剥夺了他作为男人的基本尊严。
"别往心里去。"老陈不知何时回到了吧台,递给林天一条干净毛巾,"喝多的人都这样。"
林天接过毛巾擦了擦脸:"经常有这种人?"
"什么样的?想睡你的?"老陈咧嘴一笑,"比你想象的要多。有些人就喜欢...特别的感觉。"
特别的感觉。多么委婉的说法。林天想起莫小桃和李丽娜,她们对他的好,有多少是出于这种"特别的感觉"?
是同情?是好奇?还是把他当成需要照顾的宠物?否者是真爱?
第二场表演开始前,林天去洗手间整理自己。酒吧的残疾人卫生间狭小但干净,镜子里的男人面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阴影。他用冷水拍打脸颊,试图让自己振作起来。
"再撑三天..."他对镜中的自己说。三天后就是叶清雪的粉丝见面会,那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
回到舞台,林天换了一种表演风格——更加内敛,更加忧郁。不再试图取悦观众,而是纯粹表达自己的情绪。奇怪的是,这种改变反而吸引了更多认真聆听的客人。当他唱完最后一首歌时,掌声比之前热烈许多。
"兄弟,唱得真好。"一个满臂纹身的壮汉拦住正要离开舞台的林天,"我妹妹也是车祸残疾的...你让她看到了希望。"
林天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点点头:"谢谢。"
"能握个手吗?"壮汉伸出布满老茧的大手,"我叫阿泰,这片的保安都归我管。以后有人找你麻烦,报我名字。"
林天握住那只手,感受到对方惊人的力量和控制得恰到好处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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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我会记住的。"
接下来的半小时,陆续有客人过来与林天交谈、称赞他的表演,或者只是单纯地买杯酒给他。他礼貌地回应每一个人,并在适当的时候伸出手——系统进度缓慢但稳定地增长着。
正当林天准备离开时,老陈神秘地走过来:"今晚有个大方的客人。"他递过来一个信封,"给你的小费。"
林天打开信封,里面是十张百元钞票。一千元!比他一周的稿费还多。
"谁给的?"他惊讶地问。
老陈耸耸肩:"匿名。只说欣赏你的音乐。"他顿了顿,"不过我看像是莫总的朋友...气质很像。"
莫小桃。这个名字让林天胸口一紧。她来过吗?在暗处看着他表演,听他唱那些充满痛苦的歌,然后偷偷留下小费而不露面?
"她...长什么样?"林天忍不住问。
"没看清,坐在角落。"老陈指了指最暗的一个卡座,"戴帽子,一首没抬头。不过那手表我认识,百达翡丽,莫总上次来就戴的那款。"
林天握紧信封,心中五味杂陈。莫小桃的体贴让他感动,但这种暗中观察又让他感到一丝不安。她看到了多少?听出了多少歌词背后的真实故事?
摇着轮椅离开酒吧时,夜己经很深了。初夏的风带着白天的余温,轻轻拂过林天的脸庞。街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射在粗糙的柏油路面上。
转过一个街角,林天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警觉地回头,看到一个戴棒球帽的身影迅速闪进小巷。那个身影很熟悉...是李丽娜吗?还是莫小桃?或者只是他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
回到家,林天疲惫地把自己摔在床上。右肩的旧伤隐隐作痛,手指因长时间弹琴而酸胀。但内心深处,有种奇怪的满足感——今晚,至少今晚,他不是一个可怜的"握手怪人",而是一个用音乐表达自己的表演者。
手机震动起来,是莫小桃发来的消息:"周日见面会的详细流程发你邮箱了。VIP区有专属通道,别迟到。"
林天回复:"谢谢,不会的。"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你今天来酒吧了吗?"
消息显示己读,但很久没有回复。正当林天准备放下手机时,屏幕亮起:"音乐很动人。保重身体,别太累。"
果然是她。林天盯着这条简短的消息,不知该如何回应。最终,他只发了一个"晚安"的表情。
躺在床上,林天回想着今晚的表演和小雨的话。"残缺的男人特别性感"...多么荒谬的评价。如果她知道他全部的残缺,还会这么说吗?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李丽娜:"执勤时看到你演出了,唱得不错。周日我会在见面会现场,有需要就找我。"
林天皱眉。李丽娜也去了?为什么没人告诉他?还是说,她们都在暗中观察他,像看护一个随时可能崩溃的精神病人?
"谢谢。"他简短地回复,然后关机。
黑暗中,林天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三天后,他就要面对叶清雪了。那个他救下的女孩,如今是万众瞩目的天后。她会认出他吗?会相信他就是那个雨夜救她的年轻人吗?更重要的是,她愿意帮助一个如今沦为"握手怪人"的残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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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数字在脑海中闪烁,既是一种希望,也是一种嘲讽。即使每天能在酒吧获得几十次握手,十万的目标依然遥不可及。叶清雪,可能是他唯一的希望。
林天,曾经的救人英雄,如今的酒吧歌手,依然被困在这具残缺的身体里,与十万次握手的渺茫希望相伴。唯一不同的是,今晚,至少今晚,有人为他的歌声鼓掌,为他的故事动容。
这个小小的认可,像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