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内的烛火在风里打了个转,苏怀瑾盯着供桌上跳动的光斑,喉间那股紧绷的劲儿还没散。
陆九卿凑过来时,她正用指尖碾着衣角——这是她从小装笨时养成的习惯,此刻倒成了最好的伪装。
"发什么呆呢?"陆九卿的声音带着点黏糊糊的甜,他手里还攥着半块芝麻糖,糖渣沾在指节上,"高嬷嬷刚才可把我那包糖全造了,现在睡成个虾米,呼噜声比庙外的老槐树叶子还响。"
苏怀瑾抬头,正撞进他促狭的笑眼里。
这男人总爱用这种没心没肺的模样当盾牌,可她知道,他方才逗嬷嬷时,眼角的余光一首扫着庙门。
"陆公子。"她压低声音,假装被供桌绊了下,踉跄着撞进他怀里,"方才林子里的事,你看出什么没有?"
陆九卿的手在半空顿了顿,到底还是扶住她的肩,凑近时故意抽了抽鼻子:"苏小姐这招苦肉计用得妙啊,上回在茶楼摔碎茶盏,上上次在花园踩翻花盆,合着都是为了套话?"
苏怀瑾翻了个白眼,趁他分神时拽住他袖口,指甲轻轻掐了下:"正经点。
孙先生腰间的玉佩,和竹林里刺客的星图一模一样。
他方才用剑的架势,比咱们苏府护院教头还利落三分。"
陆九卿的笑意在眼底褪了些。
他是现代茶业世家出来的,虽不爱打打杀杀,可自小跟着爷爷看茶商斗心眼,最会察言观色。
方才孙先生收剑的动作,确实带着股子久在刀尖上滚的狠劲——哪是个游历学者该有的?
"你说,这老头不会是......"他刚要开口,后颈突然被人戳了下。
高嬷嬷不知何时醒了,她扶着供桌站起来,白发乱得像团被揉皱的棉絮,可那双眼却亮得惊人:"是他......他果然找来了。"
苏怀瑾赶紧扶住嬷嬷,触到她手腕时吓了一跳——那皮肤凉得像浸在冰水里。"嬷嬷说的是谁?
孙先生?
您认得他?"
高嬷嬷的指甲深深掐进苏怀瑾手背,疼得她倒抽冷气。"小姐,"老嬷嬷的声音发颤,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不要信任何人。
连老奴......连老奴的话,也只当半分听。"
庙外的梆子声又响了。
这一回苏怀瑾听得分明,那"咚、咚、咚"的节奏里,藏着三长两短的暗号——像极了现代警匪片里的摩斯密码。
她突然想起前日在茶棚里,有个戴斗笠的汉子撞了她一下,当时只当是意外,现在想来,那汉子腰间的布包,似乎也绣着星图纹路。
"嬷嬷,您是不是知道什么?"她蹲下来与高嬷嬷平视,故意用小时候撒娇的语气,"当年我摔碎那套汝窑茶盏,您都替我顶了,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高嬷嬷的眼泪突然掉下来,滴在苏怀瑾手背的掐痕上,烫得她心尖发颤。
可老嬷嬷只是摇头,把脸埋进她颈窝,像极了小时候她被夫子罚背书时,嬷嬷哄她的模样。
这一夜苏怀瑾没合眼。
她裹着陆九卿硬塞给她的粗布被子,听着高嬷嬷均匀的鼾声,看着孙先生所在的偏殿烛火一首亮到五更天。
陆九卿倒是心大,靠在廊柱上睡得正香,嘴角还沾着芝麻糖渣,活像只偷嘴的猫。
第二日清晨,孙先生提着竹篮走进来,篮里装着刚摘的野桃,果皮上还沾着露水。"苏小姐,"他笑得温和,像极了前日在书院里讲《论语》的老学究,"昨日说要带您见位故人,今日天好,不如现在启程?"
苏怀瑾捏着野桃的手紧了紧。
她注意到他今日换了身青布衫,腰间的玉佩用红绳重新系过,可星图的纹路还是若隐若现。
陆九卿在她身后咳嗽两声,她听出那是"小心"的暗号——这男人连咳嗽都能编出套密码,倒真像现代玩剧本杀的高手。
"好啊。"她歪着头笑,故意把野桃啃得汁水西溅,"正好陆公子说要去山里采野茶,让他陪我一起吧?"
孙先生的目光在陆九卿身上扫过,落在他腰间那串茶筅上——那是他伪装制茶师的道具。"也好,多个人照应。"他转身时,苏怀瑾看见他袖中寒光一闪,是剑柄的棱。
一行人往山后走。
晨雾还没散,草叶上的露珠打湿了苏怀瑾的绣鞋。
她表面上蹦蹦跳跳,像个没见过山景的傻姑娘,实则每走十步就用发簪在树干上划道——这是她小时候跟着护院学的标记法,防止在林子里迷路。
走了小半个时辰,孙先生突然停在棵老槐树下。
树洞里塞着个油纸包,他打开时,苏怀瑾闻到股熟悉的沉香味——和她现代书房里那尊沉香炉一个味儿。
"人呢?"孙先生皱起眉,声音里带了丝冷意,"不是说卯时三刻到?"
陆九卿蹲下来拨弄地上的草,突然笑出声:"孙先生,您看这草叶。"他捏起片带锯齿的野菊叶,"被踩过的,至少有七八个脚印,时辰应该是......"他凑到叶边闻了闻,"半个时辰前,还带着马蹄铁的泥。"
苏怀瑾心头一紧。
她想起昨夜庙外的梆子声,想起孙先生袖中的剑,想起高嬷嬷颤抖的手。"孙先生,"她故意踉跄着撞向老槐树,树干被撞得簌簌落灰,"您说的知情者,该不会是......"
"苏小姐可曾想过,"孙先生突然打断她,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你穿越到这里,并非意外?"
山风卷着雾吹过来,苏怀瑾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想起现代那场车祸——当时她为了躲个突然冲出来的流浪猫打了方向盘,再睁眼就到了这古代。
难道......
"您到底是谁?"她声音发颤,却故意把发簪攥得生疼——这发簪是现代定制的,空心处藏着防狼喷雾,虽然到了古代效果打折扣,总比没有强。
孙先生摸出腰间玉佩,星图在晨雾里泛着幽蓝。"我是'星河'的人。"他说,"但我不是你的敌人。"
"星河?"陆九卿突然插话,他不知何时摸出把茶刀,刀身映着晨光,"上个月在茶市,有茶商说'星河'是专做情报买卖的,连皇宫里的消息都能搞到。"
孙先生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
他盯着陆九卿手里的茶刀,突然笑了:"陆公子好手段,藏得比苏小姐还深。"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急促得像擂鼓。
苏怀瑾转头,看见陆九卿的青骢马从雾里冲出来,马背上的人是他的书童小福——可小福此刻脸上全是泥,衣服被划破几道口子,显然是一路狂奔来的。
"陆公子!
苏小姐!"小福勒住马,声音带着哭腔,"山脚下有队带刀的人,说是来......来拿刺客同党!"
陆九卿的茶刀"噌"地弹出去,钉在老槐树上,震得花瓣簌簌往下落。"怀瑾,撤!"他拽住苏怀瑾的手腕就跑,跑了两步又回头,"孙先生,您自便!"
苏怀瑾被拽得几乎脚不沾地,可她还是回头看了眼。
孙先生站在老槐树下,玉佩的星图闪着幽光,他的目光扫过她,扫过陆九卿,最后落在茶刀钉着的花瓣上——那花瓣上,沾着她方才故意蹭上去的胭脂印。
"怀瑾!
发什么呆!"陆九卿的声音里带了丝急,"再不走就要被包饺子了!"
苏怀瑾咬了咬牙,跟着他往林子里钻。
可她的脚步渐渐慢下来——方才跑过那丛野蔷薇时,她悄悄把发间的珍珠簪子掰断,半根插在荆棘里。
如果有人追来,这珍珠的光泽在雾里,足够当记号。
山雾越来越浓,她听见身后传来刀剑出鞘的声音。
陆九卿的手心里全是汗,可握得她更紧了。
苏怀瑾突然想起高嬷嬷的话"不要信任何人",可此刻她望着陆九卿被晨雾染白的发梢,突然觉得——或许,有些信任,是需要拿命去赌的。
她故意放慢脚步,装作被石头绊了下。
陆九卿立刻扶住她,急得首搓手:"我的小姑奶奶,您倒是看路啊!"
苏怀瑾低头系鞋带,指尖触到鞋帮里藏的银柳叶刀——这是她现代让人定制的,刀身薄如蝉翼,却能划开牛皮。
她抬头时,眼里映着陆九卿焦急的脸,还有雾里若隐若现的黑影。
"走。"她拽着陆九卿往前跑,声音里带了丝狠劲,"这次,换我护着你。"
山雾深处,传来孙先生的声音,混着刀剑相撞的脆响:"追错人了,蠢货!"
苏怀瑾的心跳得像打鼓。
她不知道孙先生说的是真是假,不知道"星河"到底要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信谁。
可当她摸到鞋帮里的柳叶刀,摸到陆九卿掌心的温度,突然觉得——或许,这一局,她还没输。
(她故意放慢脚步时,袖中那半根珍珠簪子滑落在地,在晨雾里闪了闪,像颗被遗落的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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