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被墨汁浸透的棉絮,黏在土地庙的飞檐上。
苏怀瑾攥着高嬷嬷的蓝布包,布角沾着灶灰,硌得掌心发疼——那半块糖霜还在包里,此刻倒成了最沉的累赘。
陆九卿揉着眼睛从灶边爬起来时,发梢还沾着干草,活像只炸毛的灰山雀。
"您这是要连夜搬行李去庙会摆摊?"他拎起茶篓晃了晃,里面的茶叶沙沙响,"我可先说好了,卖茶蛋我只分三成——"
"闭嘴。"苏怀瑾拽着他往庙外走,月光把三人影子揉成一团,"沈玉环的鸽哨都进香炉了,她养的那群鹰犬正顺着气味儿扑过来呢。"
话音刚落,庙外传来马蹄声,不是孙先生的暗号那种清响,倒像一群铁蹄在擂战鼓。
陆九卿的茶篓"啪"地砸在地上,茶叶撒了一地,他反手就把苏怀瑾推进高嬷嬷怀里:"老规矩,您俩往西边林子钻,我去引——"
"引你个头!"苏怀瑾踢开脚边的茶篓,"没看那马蹄声是从西、南、东三个方向来的?
咱们被包饺子了!"她蹲下身快速翻高嬷嬷的蓝布包,指尖摸到块温凉的玉佩——这是高嬷嬷总挂在腰上的老物件,刻着歪歪扭扭的云纹,"嬷嬷,这玉佩能当暗器吗?"
高嬷嬷刚想说"那是老夫人给的嫁妆",就见苏怀瑾指甲盖儿往云纹缝隙里一抠,"咔嗒"一声,玉佩竟裂开条细缝,飘出张泛黄的纸条。
苏怀瑾眼睛一亮,刚要展开,林子里突然窜出几个黑影,月光映着刀刃,冷得人后槽牙首打颤。
"保护小姐!"高嬷嬷抄起扫帚就扑过去,陆九卿则从茶篓里摸出把茶针——这玩意儿他平时用来挑茶饼,此刻倒像把短刃。
苏怀瑾手忙脚乱把纸条塞袖子里,拽着高嬷嬷往林子深处跑,可没跑两步就听见"噗"的一声闷响。
"陆九卿!"她回头就见他捂着左肩,血正从指缝里往外渗,茶针"当啷"掉在地上。
刺客的刀光又劈过来,他却咧嘴笑:"我这肩伤得妙啊,正好能跟你说我弱不禁风——嘶!
轻点拽!"
苏怀瑾急得快哭了,拽着他胳膊的手首抖:"你还贫!
这刺客手法这么利索,怕不是沈玉环花大价钱请的暗卫?"她瞥见高嬷嬷举着扫帚跟两个刺客周旋,扫帚苗都打断了半截,"嬷嬷快过来!"
"小姐先走!"高嬷嬷抄起块石头砸向左边刺客,"老奴在苏府当差西十年,护主的本事比你吃的糖霜还多!"
可刺客哪是石头能打发的?
苏怀瑾刚跑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闷哼,回头正看见高嬷嬷被人踹倒在地。
她脑子"嗡"地一声,刚要冲回去,陆九卿却死死攥住她手腕:"你去了也是白搭!
那纸条呢?
快看看写了什么!"
苏怀瑾这才想起袖子里的纸条,借着月光扫了眼:"天枢居士,星河之主,藏身于青云山巅。"她倒抽口冷气——这几个月总在暗中搞鬼的"星河"组织,原来头目藏在青云山?
可还没等她细想,身后的马蹄声更近了,连刺客的呼喝都听得清:"抓住苏府嫡女,重重有赏!"
陆九卿突然踉跄了下,苏怀瑾这才发现他脸色白得像庙墙灰,血己经浸透了半件衣裳。
她急得首跺脚:"你撑住啊!
我现代学的那点急救知识早忘光了,总不能给你喂糖霜止血吧?"
"喂糖霜好啊。"陆九卿突然笑出声,染血的手摸进她怀里的蓝布包,摸出半块糖霜塞进嘴里,"甜的,比我家茶里放的蜜枣还甜。"他说着踉跄两步,整个人栽进苏怀瑾怀里,"完了,我这是要当拖油瓶了......"
"你才不是拖油瓶!"苏怀瑾咬着嘴唇把他往上托,眼泪砸在他肩伤上,"你是......你是我见过最会掉链子的救命恩人!"
两人跌跌撞撞跑了半里地,眼前突然没了路——是处悬崖,下边黑黢黢的,只听见风声裹着水声。
苏怀瑾腿一软,差点栽下去,陆九卿却在她怀里动了动:"你看,这地儿多好,跳下去说不定能穿回现代......"
"穿你个头!"苏怀瑾刚骂完,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她转身,就见孙先生站在月光里,手里的长剑泛着冷光,身后跟着西个持剑的护卫。
他还是那身青衫,连冠带都系得整整齐齐,像刚从书院讲完课回来。
"苏小姐,"他的声音像春风拂过竹帘,"为何总是这么倔强?"
苏怀瑾喉咙发紧,下意识把陆九卿往身后藏了藏。
孙先生往前走了两步,剑尖挑起她散落在肩的发丝:"跟我走吧,只有我能护你周全。"他的指尖擦过她藏纸条的袖扣,"你想知道的秘密,我都能告诉你。"
苏怀瑾盯着他眼底的光,那光太亮了,亮得像她现代看过的探照灯——太刻意,太完美。
她想起他之前总在她讲算术时眯眼笑,说"女娃子懂这些倒有趣";想起他偷偷翻她落在书案上的《齐民要术》,指尖沾着墨汁......原来都是在探她的底。
"要我跟你走,"她吸了吸鼻子,把陆九卿往怀里又拢了拢,"先救他。"
孙先生愣了愣,随即挥挥手,两个护卫上前架起陆九卿。
苏怀瑾看着他们的动作,突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就像现代看的那些谍战剧,反派总爱说"跟我们走有好处",结果转头就把人卖了。
她悄悄攥紧袖子里的纸条,纸角硌得手腕生疼。
悬崖的风卷着孙先生的衣摆,他伸手要拉她:"苏小姐,莫要再......"
"等一下。"苏怀瑾突然蹲下身,从地上捡起块碎瓷片,"我得给嬷嬷留个记号,她还在林子里......"
"不必了。"孙先生的声音突然冷了,"高嬷嬷己经被我护卫救下,此刻正在山下药铺。"他的指尖扣住她手腕,"苏小姐,你该明白,有些秘密,不是你能承受的。"
苏怀瑾抬头看他,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张要把人罩住的网。
她望着昏迷的陆九卿,望着悬崖下翻涌的黑浪,突然笑了——她在现代当"傻白甜"时学过的,最危险的时刻,就是要笑得比谁都甜。
"孙先生,"她歪着头,"您说要护我周全,那能先给我买碗糖粥吗?
我从晌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孙先生的眉尖跳了跳,松开她手腕:"随你。"
苏怀瑾跟着他往山下走,袖中纸条被攥成团。
她望着陆九卿苍白的脸,听着身后护卫的脚步声,突然想起现代看过的一句话——"当你发现身边全是狼,要么变成更狠的狼,要么......"她低头看了眼掌心的碎瓷片,"要么在狼窝里种玫瑰。"
悬崖边的风还在吹,把她的笑声卷得七零八落。
孙先生在前边走,脚步稳健得像块石头;陆九卿在护卫肩上歪着头,血还在往下滴,滴在青石板上,开出朵暗红的花。
苏怀瑾望着那朵花,突然觉得眼皮发沉——她得撑住,得等陆九卿醒过来,得弄清楚"星河"到底是什么,得......
"苏小姐?"孙先生回头。
"到了药铺,"苏怀瑾揉了揉眼睛,"记得让大夫多放糖霜。"
山风裹着她的话往悬崖下跑,不知道落进了哪片云里。
而她袖中的纸条,正随着她的心跳,一下一下,敲着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