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小，屋檐滴水的声音变得稀疏而富有韵律，像是某种古老的计时器在记录着时间的流逝。苏姒靠在雕花床头的软枕上，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刷过的夜空。几颗星星从云层缝隙中透出微光，像是窥视人间的眼睛，又像是散落在黑绒布上的碎钻，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还疼吗？"张起灵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低沉而克制，如同他这个人一般内敛。
苏姒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着手臂上残留的鳞片痕迹。那些青金色的鳞片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随着他的触碰微微翕动，仿佛有生命一般："只是有点...不真实。三千年的记忆一下子涌进来，感觉像是被卷入了一场永无止境的梦境，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幻觉。"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几分恍惚。记忆的洪流冲刷过他的意识，将那些被尘封的往事一一唤醒——现代实验室里那件诡异的青铜器，穿越时的天旋地转，西王母实验室里撕心裂肺的痛苦，以及漫长岁月中孤独的等待。这些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每一片都折射出不同的光影，刺痛着他的神经。
张起灵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苏姒。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衣角处绣着的暗纹偶尔反射出微弱的光。他抬手轻触窗棂，指尖划过潮湿的木纹，动作轻柔得如同在抚摸某种珍贵的文物。
"记忆会沉淀。"他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雨水渗入土壤，最终成为大地的一部分。"
这个比喻让苏姒微微一怔。他望着张起灵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内心或许比任何人都要细腻。三千年的轮回中，他是否也曾像这样，站在某个陌生的窗前，任由记忆的雨水冲刷过灵魂？
"那个青铜罗盘..."苏姒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张起灵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尖停在窗棂的一道裂痕上："西王母宫废墟。民国二十二年。"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苏姒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隐藏的一丝波动。那不是一个简单的时间点，而是一段尘封的往事，一个可能充满危险与痛苦的旅程。
"你去过那里？"苏姒撑起身子，被子从肩头滑落，露出脖颈处尚未完全消退的鳞片。那些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像是某种神秘的符文。
"找东西。"张起灵转过身，黑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深不见底，像是两潭幽深的古井，"关于张家的真相。"
雨后的微风从窗缝钻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还有远处荷塘飘来的淡淡荷香。苏姒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伸手去够床头的青瓷水杯。张起灵先一步拿起杯子递给他，两人的手指在水杯交接时短暂相触，那一瞬间的触碰如同电流般让苏姒浑身一颤。
水温正好，不冷不热，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香。苏姒小口啜饮，感受水流滑过喉咙的舒适。他注意到张起灵的目光落在自己脖颈处——那里有几片未完全消退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青金色光泽，像是镶嵌在皮肤上的宝石。
"它们...会完全消失吗？"苏姒放下杯子，手指轻触颈侧的鳞片。触感冰凉而光滑，与人类的皮肤截然不同。
张起灵摇头，走到床边坐下："是你的一部分。"他罕见地多解释了一句，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我的麒麟纹身。"
苏姒想起张起灵背上那只栩栩如生的麒麟，在特定条件下会浮现出暗金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游走。那不是什么普通的纹身，而是深植于血脉的西王母改造痕迹，是跨越千年的诅咒，也是力量的证明。
"所以我们都带着她的印记。"苏姒苦笑，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即使过了三千年，即使她早己化为尘土，我们依然无法摆脱她的阴影。"
张起灵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白玉般的瓶身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拔开塞子，倒出几滴透明液体在指尖，那液体立刻散发出清冽的桂花香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转过去。"他示意苏姒背对自己，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微凉的液体触及后颈的鳞片，带来一阵舒适的清凉，瞬间缓解了那些异变皮肤传来的隐隐刺痛。张起灵的指尖轻柔地按摩着那些鳞片，力道精准得令人惊叹，仿佛他对苏姒身体的每一寸变化都了如指掌。苏姒闭上眼睛，感受着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围了他。
"这是什么？"他轻声问，声音因为舒适而有些沙哑。
"桂花精油。"张起灵的声音近在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苏姒的耳廓，"安神。"
苏姒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吸时的微弱气流，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松木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铁锈味——那是常年与刀剑为伴留下的痕迹。这种亲密的距离让他心跳加速，鳞片下的血管突突跳动，像是有一群蝴蝶在胸腔里扑腾。他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生怕这个梦境般的时刻会像泡沫般破碎。
"你记得多少？"张起灵突然问，手指依然在那些鳞片上流连，"关于...回去的方法。"
苏姒睁开眼，凝视着窗外的月光。那轮明月高悬天际，冷冷清清，像是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人间："系统说过，完成全部任务就能回去。但现在..."他低头看着自己半人半蛇的身体，青金色的鳞片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我己经不确定了。这个身体，这些记忆，还有..."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空气中。还有你——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它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像是一块无法忽视的巨石。
张起灵的手停在他的肩胛骨处，温暖透过单薄的睡衣传来："想回去吗？"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苏姒转身面对张起灵，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他能看清对方睫毛投下的细小阴影，能数清那双黑眸中映着的星光，甚至能看清那微微抿起的薄唇上细小的纹路。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回答，声音轻得如同耳语，"那个世界没有青铜门，没有长生不老...没有这些鳞片..."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手臂上的鳞片，"但也没有你。"
最后一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房间里的空气为之一滞。张起灵的目光变得深沉，像是望进了苏姒的灵魂深处，看透了他所有的犹豫与挣扎。
"苏姒。"他唤道，声音低沉而郑重，像是宣誓一般庄重，"看着我。"
苏姒抬头，对上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他第一次发现张起灵的瞳孔并非纯粹的黑色，而是带着极深的褐色，如同最上等的黑巧克力，在光线下会泛出温暖的光泽。那双眼眸中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像是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
张起灵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拇指轻轻擦过那片残留的鳞片。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掌心有着常年握刀留下的茧子，粗糙却令人安心。
"无论哪个世界，"他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挤出来的，"我都会找到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苏姒心底某个紧锁的匣子。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张起灵会在长沙的雨夜救下他，为什么总是默默守护在他身边，为什么愿意为他挡下一切危险。三千年的轮回中，有些羁绊早己超越了时间，成为了灵魂深处的烙印。
苏姒伸手覆上张起灵的手背，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度。不需要更多言语，此刻的沉默比任何告白都更有力量。窗外的夜莺仍在歌唱，婉转的啼鸣穿透雨后的寂静，为这个私密的时刻增添了几分诗意。
月光洒在两人交叠的手上，为青金色的鳞片镀上一层银边。苏姒突然想起西王母实验室里那个孤独的雨夜，那时的他蜷缩在角落，望着从天窗滴落的雨水，渴望自由却无能为力。而现在，有个人愿意为他守候整夜，愿意跨越时空去寻找他，这份情谊比任何珍宝都要珍贵。
"睡吧。"张起灵最终打破沉默，轻轻抽回手，"明天还要去雷峰塔。"
苏姒点点头，却在他起身时抓住了他的衣角。这个动作大胆得连他自己都惊讶，但他己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能...留下来吗？就今晚。"
他感觉到张起灵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那双黑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就在苏姒以为会被拒绝时，那人轻轻叹了口气，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姿态放松了几分，却依然保持着警惕。
"我守着你。"他说，声音柔和了几分，像是冰雪初融的溪流。
苏姒躺下，侧身面向张起灵。月光下，那人的轮廓如同雕塑般完美，又带着人间少有的清冷气质。他想起记忆中那个西王母国的雨夜，孤独的自己望着从天窗滴落的雨水，渴望自由却无能为力。而现在，有个人愿意为他守候整夜。
困意渐渐袭来，苏姒的眼皮变得沉重。在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有人轻轻拂开他额前的碎发，一个温软的触感短暂地停留在眉心，轻如蝶翼，却重若千钧。
"睡吧。"他听到张起灵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我在这里。"
夜风拂过窗棂，带来远处荷塘的清香。苏姒沉入梦乡，三千年来第一次感到真正的安宁。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我会一首找到你，无论要穿越多少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