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阵地构筑完毕，黑洞洞的炮口斜指苍穹，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
张兴业站在临时堆砌的三米高土坡上，像一尊铁塔。
风卷起地上的沙尘，打着旋儿，迷了人眼。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底下黑压压一片，全是自家二炮连的弟兄们。
“弟兄们！”
张兴业的声音洪亮，盖过了风声。
“都给我听好了！”
队伍里鸦雀无声，只有风声和士兵们粗重的呼吸声。
“今天，咱们把炮架在了这里！”
“为啥？”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
“告诉我，为什么要打胜仗？！”
底下还是一片寂静。
“没人说是吧？那我来告诉你们！”
张兴业猛地提高了音量。
“是为了荣誉！”
“是咱们军人的荣誉！”
“是咱们二炮连的荣誉！”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想当年，咱们连的老前辈，在鸭绿江边，缺衣少粮，硬是用小米加步枪，把武装到牙齿的敌人打得屁滚尿流！”
“后来，在南疆，丛林里，蚊虫叮咬，瘴气弥漫，咱们连的前辈们啃树皮，喝雨水，愣是拖垮了敌人！”
“靠的是什么？”
“靠的就是这股不服输的劲儿！”
“靠的就是咱们当兵的身上这块钢骨头！”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的番号。
“现在，轮到我们二炮连了！”
“演习就是实战！蓝军不是纸老虎，他们装备好，训练有素！”
“但我们怕吗？！”
“不怕！”
底下终于有人稀稀拉拉地回应。
“大声点！我听不见！”张兴业吼道。
“不怕！！！”
这次声音响亮了许多，带着一股被点燃的血性。
“好！”
张兴业满意地点点头。
“记住咱们二炮连的口号！”
“宁可前进一步死！决不后退一步生！”
他带头吼道。
底下的士兵们齐声怒吼，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在阵地上激荡回旋。
“宁可前进一步死！决不后退一步生”
“宁可前进一步死！决不后退一步生”
雄壮的口号声驱散了之前的沉寂，士兵们的脸上露出了激昂的神色，士气瞬间被拉满。
动员结束，队伍暂时解散，各自回到岗位上进行最后的检查。
副连长黄学民快步走到张兴业身边。
“连长。”
“嗯？”张兴业从激动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看向他。
“炊事班那边，有点情况。”黄学民汇报道。
“炊事班？能有啥情况？饭做糊了？”张兴业皱了皱眉。
“不是。”黄学民摇摇头，“他们没用炊事车，跑到一百多米外的一个凹地里挖坑做饭去了。”
“挖坑做饭？”张兴业愣了一下，“搞什么名堂？”
“是那个新来的秦远提议的。”黄学民解释道，“说是怕炊事车目标太大，容易被蓝军空中侦察发现，引来火力打击。”
“秦远？”张兴业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好像是炊事班长尹俊朗提过一嘴，从军首侦察营下来的兵。
“他还建议，在咱们炮阵地外围，建立一道警戒线，防止蓝军特战分队渗透偷袭。”黄学民继续说道。
张兴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一个上等兵，还是个炊事兵，居然指挥起连队布防来了？
这小子懂个屁！
还建立警戒线？
我们是炮兵连，不是步兵连！哪来那么多人手搞外围警戒？
“胡闹！”张兴业心里有些不悦，“一个兵，他操心这个干什么？尹俊朗也是，怎么什么都听他的？”
他觉得秦远这是在哗众取宠，或者干脆就是瞎指挥。
“去，把那个秦远给我叫过来！”张兴业沉声对黄学民说。
“是！”黄学民应了一声，转身去找人。
没过多久，秦远一路小跑过来。
跑到张兴业面前，他一个标准的立正敬礼。
“报告连长！炊事班战士秦远奉命前来，请指示！”
声音不高不低，透着一股子沉稳，和他十八岁的年纪有点不符。
张兴业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身材匀称，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神很亮，也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长相倒是俊朗帅气，是那些仪仗队会喜欢的类型。
“秦远是吧？”张兴业开口，语气不算好。
“是！”
“听说，是你让炊事班去挖坑做饭的？”
“是！”秦远回答得干脆利落。
“听说，你还建议在外围搞什么警戒线？”张兴业的眉头拧着。
“是！”
“说说吧。”张兴业盯着他的眼睛。
秦远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对张兴业话语中的质疑也没有不满。
“报告连长，这是预感，也是分析。”
“哦？分析？”张兴业抱着胳膊，“我倒要听听你怎么分析。”
“这次对抗演习，蓝军的主力是D军区的合成旅，他们的特战大队作战经验丰富，风格刁钻。”
秦远语速不快，条理清晰。
“去年年底，军里组织射击尖子集训，我跟他们的人打过交道，也研究过他们的战术特点。”
“他们特别擅长小股部队渗透、斩首、破坏后方重要目标。”
张兴业挑了挑眉，没说话，示意他继续。
“我研究过去年的红蓝对抗演习资料。”秦远接着说，“去年，咱们红军的129旅就是吃了大亏。”
“蓝军的特战分队，神不知鬼不觉地渗透到129旅后方，端掉了他们的炮兵阵地和导弹阵地。”
“导致前方进攻部队失去了远程火力支援，最后功亏一篑，输得很惨。”
秦远抬眼看了看张兴业。
“我担心，这次演习，蓝军还会故技重施。”
“咱们二炮连是师属炮兵群的重要火力支撑点，一旦被蓝军特战分队摸上来，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炊事车目标太大，必须隐蔽。”
“炮阵地外围，也需要警戒，至少能起到预警作用。”
秦远说完，看着张兴业，等待他的反应。
张兴业听着也思考起来。
这小子，说得头头是道，不像是瞎掰。
D军区特战大队的名声，他也有所耳闻。
去年129旅的教训，他也知道。
“照你这么说，防御他们的特战分队，需要多少人？”张兴业沉吟着问道。
秦远老老实实回答：“报告连长，以咱们炮连现有的兵力，就算全员上阵，也不够。”
“但是！”秦远话锋一转，“我们不需要全部防御或者歼灭他们。”
“只要能迟滞他们的行动，哪怕只是拖延十几分钟，就能为炮连争取到宝贵的火力准备和转移时间。”
“在外围设置警戒哨，提前发现，提前预警。”
张兴业点了点头，秦远的分析确实有道理。
但他还是有些疑惑。
“你一个炊事兵……”他顿了顿，换了个问法，“你以前是侦察营的兵，可这些特种作战的门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侦察兵和特种兵，还是有区别的。
秦远沉默了两秒。
这个问题，有点敏感。
但他知道，不解释清楚，连长恐怕很难完全信任他。
“报告连长，我……算是家学渊源吧。”秦远斟酌着开口。
“家学渊源？”
“我父亲，以前是军区侦察大队的。”秦远的声音低沉了一些，“嗯，所以我从小……耳濡目染，接触过一些类似的东西。”
他老爹从小就把他当兵练，什么攀爬格斗、潜伏侦察、野外生存，都是家常便饭吧。
张兴业看着秦远，点了下头。
难怪这小子看着不像一般的新兵，那股子冷静和敏锐，原来是骨子里带的。
张兴业不再犹豫。
现在不是纠结一个兵是不是越级指挥的时候。
“黄学民！”张兴业猛地转向副连长黄学民。
“到！”
“你马上从各个炮班和保障分队抽调人手，凑够西十五人！”
“让指导员带队，立刻在阵地外围五百米范围，构筑三道警戒线！”
“明哨暗哨结合，重点布控几个容易渗透接近的路线！”
“告诉指导员，挖猫耳洞，做好隐蔽，一旦发现蓝军渗透分队，不要恋战，立刻鸣枪示警，然后交替掩护后撤！”
“是！”黄学民立刻领命，转身去安排。
张兴业又看向秦远，表情缓和了不少。
“秦远。”
“到！”
“你的建议很好，很及时。”张兴业难得地表扬了一句。
“炊事班那边，就按你的想法办，注意安全隐蔽。”
“是！保证完成任务！”秦远挺首了胸膛。
看着秦远转身跑回炊事班方向的背影，张兴业心里五味杂陈。
这小子，是个好苗子。
怎么从军首侦察营，下放到他们炊事班来了？真是屈才。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蓝军的特战分队，真会像秦远预料的那样摸过来吗？
张兴业抬头望向远处起伏的草原轮廓线，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不管会不会，都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场演习，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变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