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肯定是不能回去了。
这对于张序川来说算不上坏事,实际上就算真的有探亲假他也懒得回去。
在这里的生活简单却不单调。
这里的人工作的时候都是全身心投入,就像是感觉不到累似的,仿佛只要他们努力就可以做到一切他们想做的。
休息的时候业余生活也很丰富,文艺汇演、歌唱比赛、球赛都有。奖品大多是本子和茶缸子、脸盆或者暖壶。
每天早上广播喇叭里都会先放一首东方红,然后就会读一些报纸新闻。中午吃饭和晚上下班也会放革命歌曲。
张序川这几个月接触的都是外面的车间,包括民品车间和两个小车间。
民品车间生产的都是供应给收音机厂的电子管。
两个小车间一个是夏天生产汽水的,产品只对内供应。另一个是小印刷厂,印刷厂里生活区的各种票据、报纸。
真正的军品生产车间要再往里走,穿过山洞进到山里面。只有生产工人和技术人员和领导才能进去。
他现在还不被允许进去。
他在这遇到不少老乡,大多是从北京电子管厂抽调过来的技术骨干和他们的家属。
再有就是他发现厂里大学生也很多,而且哪儿的都有,北京、上海、东北、湖北等等。
一次张序川去走廊尽头水房洗衣服的时候遇到几个年轻人在那刷鞋。
几人聊了几句。问到从哪来的时,有一个操着一口京片子的跟张序川说自己是成都机械学校大三分过来实习的。
再问另外两个,一个张嘴就海蛎子味,另一个吴侬软语,也都说自己是这个学校过来实习的。
张序川一开始还纳闷呢,这么大老远的都去成都机械学校上学?想上中专自己老家就没有吗?
后来跟小唐说起这事,小唐告诉他那都是瞎编的,就跟他对外说是在计委上班一样。
他们那些专业对口的理工科学生如果被分到了技术部就会有一套对外的说辞。
成都机械学校是和‘蓉城电子器材厂’对口的中专学校之一,这学校毕业的会分过来参与民品线。
张序川说的那几个和他住一个楼,说明是大学生,那就是从清华大学和北京工业学院无线电系分过来的。
从北京学校来的都说是这个学校的。
从别的地方学校过来的又有别的说法。比如从东北的大学过来的都会说是重庆机械学院的。
“估计他们之前没见过你,所以防着你呢。”
张序川点点头表示理解。清华和北京理工大学的无线电专业,人才啊。
这年代学理工科的真的都是国家栋梁,一批批被学校悉心培养,一批批被分到国家各个角落。
这么说好像也不对。
应该说无论在哪个年代,理工科都是国家发展的核心支柱,是支撑国家前行的骨骼。
骨头不硬什么都白搭。一摊只能让敌人分食时更加方便罢了。
快下班时张序川收到通知,下班后去保卫处拿信。
厂里收到职工家信都会拆开检查,非涉密人员的信检查后没问题就放进厂内专用信封里给职工。涉密人员的信原件存档,副本给职工。
张序川回到宿舍后先打开了徐瑶的信。看来进展还算顺利,春节前后就可以辞职在家养病了。
接着他又打开了林江的,一看就是林晚晚的字。
没想到王主任还能给他留一间房,不过这个于老头怎么对这事上心了?他不觉得这是老爷子突然心血来潮,这里面绝对有事。
看到一笔带过的其他家和占了不少篇幅的余、宋两家,张序川默默。
看到最后的落款张序川更是叹了口气。真是要命啊。
包裹也要检查,因为一个月只有两次领取时间,所以要再等几天才能到他手里。
不过这个黄宋......他不去当兵,那余宝以后的路不好走了吧?
不对,余宝应该是当不了兵了。除非李合成改造回来和他们家断绝关系。
张序川揉了揉额头倒在床上。
工作中要处处小心,要积极下车间向工人同志学习,多和大家在一起,避免半年后闹起来被归到“资产阶级残余”里面。
北京那边现在相隔千里,又不能写信让林江或是潘志强他们帮忙做什么,想再多也没用。
他是真的有点累了。
2月底。
学校开学,林晚晚敏感地感觉到了学校里氛围比放假前还要紧张。大家虽然正常上课,但大部分心思己经不在课上了。
马慧也觉得不对,中午在食堂见面时让她多注意。
马慧的梦想是当作家或是编剧,可是好的中文系分都高,电影学院的文学系招生又少。最后和家人商量过后还是决定现实一点。
正好林晚晚平时除了上课都在画画,她在一边没事也跟着学了点皮毛。
就是这点皮毛成功助她考上了染织设计系。因为染织设计加试考的图样几乎都是固定的,
两人都觉得挺好,毕业后分配的工作不会累,在一个学校也能互相照应。
“听说有学校学生贴大字报闹事呢。咱们学校不会有吧。”
林晚晚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
4月初。
林晚晚她们系的学生贴了工业美术学院的第一张大字报,质问学校党委工艺美术到底是为谁服务?
雕塑系学生紧接着响应,砸了人体石膏道具。
学校一下子就乱了起来,大部分人都不想待在教室里上课了。就连林晚晚和马慧的心情也被带动起来了。
好在林晚晚很快又冷静下来。
她突然想起张序川之前叮嘱,遇事先把脑子泡在冷水里清醒清醒,想想最坏的后果再行动。
之前她还不耐烦,因为张序川总跟她说类似这些的莫名其妙的话。
师哥师姐们有些话说的不无道理,但也不能一杆子打死一船人。
还是张序川说的对。世界上大部分人和事都不是非黑即白的,要允许灰色存在。灰色才是世界的常态,谁也改变不了。
学校停课了,她和马慧都选择了回家。想着闹事肯定会被追责的,谁知道什么时候或许就恢复上课了呢。
此时远在一千五百多公里以外的成都,生产、生活依旧井然有序。
晚上十点,宿舍准时断电。
张序川睡不着对着窗外发呆,成都这个地方不爱刮风,即使在山里外面的树也动都不动。
不像北京。
北京向来风大,张序川虽不在那里,却也好似听见了风声猎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