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无声的拉锯战旷日持久。
起初,阮亦慈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出枕边的手机查看消息。
屏幕亮起的瞬间,她有过期待。
这种期待在夜晚更甚,在深更半夜惊醒的恍惚时刻。
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却始终没有那个熟悉的头像跳动。
第七天,她将烟头往水晶烟灰缸里一怼,发狠换掉了内屏壁纸,然后删除拉黑一条龙。
以为自此就可以,了无牵挂。
期间,韩少卿来当过说客。
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出现在她公寓楼下,手里拎着两杯冰美式,活像个丧家犬。
“阮美人…”他欲言又止,抓耳挠腮。
最后只是把咖啡塞进她手里:“诶,你俩又是何苦呢!”
“他让你来的?”阮亦慈打断他,指尖无意识地戳着杯壁上的水珠。
韩少卿摇摇头,难得露出正经表情:“是我自己来的。他这几天…不太好,靠打封闭针硬撑着。”
突然抬头,祈求道:“不然,你还是去看看他吧?”
男人之间的友谊真奇怪,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土崩瓦解,倒真诠释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句话。
他们吵完闹完还是称兄道弟的好哥们儿,她好死不死当真了。
可阮亦慈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认死理的人。
吴助理来得则更勤,公文包里总捎着些小东西:有时是她爱吃的黑巧布朗尼,几本绝版画册,甚至还有梁盛影业新年项目的企划书,供她优先挑选。
还故意“不小心”露出半截病历单。
阮亦慈权当没看见,又在关门的时候被病历上“左膝关节积液”几个字刺眼到。
最让她心软的要数梁奶奶的电话,老人家慈爱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音里隐约有手杖点地的声响。
“小慈啊,”老人欲言又止,“你怎么不跟那臭小子一起来呀?”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接着是管家惊慌的呼喊:“少爷!您的手——”
通话戛然而止。
阮亦慈把手机扔进沙发深处,无心再看电视上闹哄哄的综艺。
夜幕降临,城市灯火次第亮起。
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
小渔:【阮阮姐,新开的Bar,双人成行打八折!!!全是帅哥靓女!!!速来!!!】
屏幕的冷光映着她憔悴的脸,眼下青黑在阴影中格外明显。
阮亦慈把脸埋进膝盖,终于承认一个事实:她在等他。
等一个解释,等一句道歉,或者哪怕只是一个蹩脚的借口。
而梁兆?,似乎打定主意要让她等到地老天荒。
半晌,她关掉电视,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整个客厅陷入死寂。
【地址发我】她回复道,拇指在发送键上悬停了半分钟才迟迟落下。
衣帽间化妆镜前,阮亦慈正在装扮。
手机屏幕再度亮起,小渔发来一串地址,后面跟着三个火辣的表情符号,并且叮嘱她打扮得美美哒。
窗外,一辆黑色迈巴赫无声地滑过公寓楼下,又缓缓驶入夜色深处。
后半夜,阮亦慈和小渔在Jazz酒吧的即兴演出被人拍下,视频在网络上疯狂传播。
镜头里的她一袭墨绿色印花长裙,慵懒地倚着高脚凳,白皙的脚踝搭在横杠上轻轻晃动,帆布鞋底在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纤细的手指缠绕着老式麦克风的电线,腕间的Cartier手镯随之泠泠摆动。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阮亦慈酒后的嗓音沙沙的,尾音微微上扬,像根羽毛轻轻扫过耳膜。
唱到“月亮代表我的心”时,阮亦慈忽然抬眸望向镜头。
眼波流转间,尾音故意拖长了半拍,鼻尖那颗小痣在聚光灯下宛若一滴泫然欲泣的泪。
中途,吉他手即兴加入一段即兴solo。
她跟着旋律摇摆,几缕垂落在锁骨处的发丝,随着微微仰头的动作摇曳生姿。
台下观众举起手机,闪光灯像星河般在她周身闪烁。
这厢阮亦慈沉浸在微醺的愉悦中,唱得正酣!
那厢,三楼VIP包厢,刚从洗手间出来的霍隽曦鬼打墙似的撞开门大喊:“我靠!你们快出来看,楼下……楼下阮亦慈在唱歌!”
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什么?”傅云笙第一个从沙发上弹起来,水晶杯里的威士忌洒了大半。
“真的假的?”
原本瘫在沙发里玩骰子的众人瞬间炸开了锅,一窝蜂涌出包厢,独留下梁兆?瘸着腿坐在角落的丝绒单人沙发里,他今天是被傅云笙连人带轮椅硬架来的。
这是顾琛情妇投资的爵士酒吧,梁兆?虽然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一向眼高于顶,但在圈子里还真没有瞧不上谁,唯独看不上顾琛的做派!
面上不动声色,骨子里却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为了家族利益和祁家联姻,婚后又冷落妻子,转头给夜场出身的女人开酒吧、办画廊,美其名曰“救风尘”。
倒真是应了鲁迅先生那句:“男人有两大爱好,拉良家妇女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
实在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今天这个局,他原是不会来的。
没有拐杖,轮椅又被服务员安置到了角落,他现在可谓寸步难行。
梁兆?晦暗地看着杯中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己经化成了模糊的轮廓。
包厢门虚掩着。
阮亦慈的歌声透过不甚专业的音响设备固执地钻进他的耳朵,像一根细软的羽毛,轻轻搔着他耳膜。
终究没抵过心中的思念,梁兆?抬手召来侍者:“去把轮椅推过来。”
侍者战战兢兢照做,又被他一个眼神吓得赶紧关门退了出去。
梁兆?咬着后槽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顾不上左腿钻心的疼痛,硬是靠双臂的力量将自己挪到轮椅上。
他甚至没来得及把脚放上踏板,就这么急匆匆地转着轮椅出了包厢。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鲜少在公共场合使用轮椅的梁家大少爷,就这样出现在了栏杆前。
三楼环形走廊上,原本挤作一团的公子哥们默契地让开一条通道。
梁兆?的轮椅停在最佳观景位,从这个角度俯瞰下去,能将楼下风景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穿过层层光影,准确锁定了舞台中央那个身影。
阮亦慈正闭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束追光打在她身上,照得她耳垂上的珍珠耳环莹润生辉。
唱到动情处,阮亦慈不自觉抬手,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格外撩拨。
傅云笙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声音里带着复杂的情绪:“要下去吗?”
左腿旧伤发作,连拐杖都撑不住,怎么下去?
梁兆?没有回答,死死盯着楼下那道朝思暮想、日思夜想的墨绿色倩影上,喉结重重地滚动。
“……月亮代表我的心。”歌声戛然而止。
阮亦慈放下麦克风,发出一声刺耳的嗡鸣,不顾台下“再来一首”的起哄,径自走下舞台。
原本的驻唱歌手重新登台演出,酒吧气氛依旧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