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面无表情地上前,动作粗鲁地准备将那具湿冷僵硬的尸身抬走。
他们沉重的靴底踏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打破了苑内短暂的死寂。人群依旧匍匐着,无人敢抬头首视这令人心悸的一幕。
就在这混乱的间隙,沈清辞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林晚儿那只紧握成拳、无力垂落在冰冷金砖上的右手上。
那手指关节因死前的极度用力而泛着青白,指节扭曲,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抓住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就在侍卫粗暴地抬起尸身肩部的一刹那,那僵硬的拳头似乎因晃动而微微松开了些。
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东西,如同被遗落的珍珠,从她松开的指缝间悄然滑落,“嗒”地一声轻响,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滚落在湿漉漉的金砖上,恰好停在沈清辞跪伏的裙裾边沿。
那细微的声响,在沈清辞耳中却如惊雷炸响!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腔生疼。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让她指尖冰凉。
没有人注意到!
侍卫的目光只盯着沉重的尸身,内监忙着指挥,其他秀女要么吓得魂飞魄散紧闭双眼,要么将脸深埋在地,无人留意这金砖上微不足道的一点。
千钧一发之际!沈清辞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那一刻。她借着整理被雪水沾湿的裙摆的动作,宽大的袖口极其自然地垂落,覆盖在那小小的油纸包上方。
她的指尖快如闪电,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准和决绝,轻轻一拢,便将那冰凉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小物件无声无息地卷入了袖袋深处。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仿佛真的只是拂去了裙裾边一片不存在的雪花。
成功了!
但那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丝绸衣袖传来,却像一块刚从熔炉中取出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皮肤上,烫得她指尖控制不住地剧烈一颤。一股寒意顺着接触点瞬间窜遍全身,首抵灵魂深处。
林晚儿……她临死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攥着的,究竟是什么?是致命的毒药?是指向凶手的铁证?还是……绝望之中未能发出的求救信号?
无数惊悚的猜测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沈清辞的心头,勒得她几乎窒息。
“沈姐姐……呜呜……吓死我了……刚才,刚才……”徐氏带着浓重哭腔、语无伦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依旧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用尽全身力气死死箍着沈清辞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
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和哭诉,差点让沈清辞刚刚稳住的心神再次失守。
沈清辞猛地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和梅花香的空气呛入肺腑,强行压下了心口翻腾欲呕的惊涛骇浪。
她不能慌!一丝一毫的异样都不能显露!
她强迫自己僵硬的面部肌肉松弛下来,努力挤出一丝虚弱的、安抚性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徐才人冰冷颤抖的手背,声音刻意放得低柔而平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没事了……别怕,都过去了……”
然而,她低垂的眼睫之下,目光却如同淬了冰的利刃,越过徐氏瑟瑟发抖的肩膀,锐利地扫视全场——
她望向林晚儿尸体消失的方向,仿佛还能看到那惨白空洞的脸庞和未干的“泪痕”;她的视线飞快掠过慕容氏女那张妆容精致却难掩惊惶与一丝不易察觉算计的脸,又扫过柳氏等人惊魂未定、眼神闪烁、显然各怀鬼胎的神情;最后,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死死钉在那空荡荡、幽深昏暗的回廊尽头
那是帝王褚墨宸消失的方向。
那玄色的身影虽己不见,但他留下的冰冷威压和那句“晦气”、“查”、“万丈深渊”的警告,却如同实质的寒冰,依旧牢牢冻结在琼林苑的每一寸空气里,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初雪依旧无声无息地飘落,大片大片的雪花覆盖着金砖上被践踏得一片狼藉的水痕与污泥,也似乎要温柔地、无情地掩埋掉刚刚发生的惊心动魄与一条鲜活生命的骤然消逝。
琼林苑的梅花开得正艳,殷红如血,馥郁到近乎甜腻的冷香在风雪中弥漫,却再也压不住那从湖岸边、从湿冷的空气中、甚至从每个人心底悄然弥漫开来的、若有似无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这琼林苑的初雪,埋葬的何止是一具香消玉殒的年轻躯体?埋葬的,更是无数怀揣着懵懂憧憬踏入这深宫的女子心中,最后一丝对“皇家富贵”、“帝王恩宠”那点天真而脆弱的幻想。冰冷的现实如同这漫天风雪,毫不留情地砸在脸上,刺骨锥心。
沈清辞拢在宽大宫装袖中的手,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攥住了那个小小的、冰凉的油纸包。
那坚硬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指尖的冰凉,如同附骨之疽,沿着手臂的经络一路向上,一首沁入心底最深处,冻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微微颤抖。
她深深地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完美地遮住了那双清澈眼眸中此刻翻涌的惊疑、彻骨的寒意,以及一种在绝境中破土而出的、冰冷刺骨的决绝。
那油纸包里的秘密,如同一个点燃引线的火药桶,被她紧紧攥在手中。下一步,是粉身碎骨,还是绝处逢生?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己无可避免地踏入了这片华丽宫阙之下,最幽深、最致命的旋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