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呆呆地望着那面“陈”字大旗。
风雪中猎猎作响。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一瞬间的画面。
那个白马上的身影。
侧脸。
眉眼。
怎么那么像一个人呢。
那个曾经被他轻慢。
被他以为只是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
“大哥，你看什么呢？”
张飞粗声粗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打断了他的思绪。
“俺老张就说嘛，曹军里还是有能人的！”
“这支白马白甲的骑兵，厉害！”
“比俺们那点人强太多了！”
张飞说着，咧开嘴笑了起来。
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和对强者的赞叹。
刘备没理他。
只是继续盯着那面旗帜。
“陈……”
他喃喃自语。
声音很轻。
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大哥，你说啥？”
张飞没听清。
凑了过来。
“没什么……”
刘备收回目光。
眼神复杂。
“我只是觉得……那个将军的身影，有点眼熟。”
“眼熟？”
张飞挠了挠头。
“嗨，乱世之中，英雄辈出，眼熟的人多了去了。”
“再说，大哥你认识的厉害将军，不就俺和二哥嘛！”
他哈哈大笑起来。
完全没往深处想。
刘备心里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沉甸甸的。
那个侧脸……
那种气势……
真的会是他吗？
那个叫陈末的年轻人。
“不可能吧？”
张飞似乎看出了刘备的疑惑。
撇了撇嘴。
“大哥，你不会觉得是那个陈什么吧？”
“那个细皮嫩肉的读书人？”
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轻蔑。
“他能带兵？”
“还打得袁术五万大军屁滚尿流？”
“开玩笑呢！”
张飞显然对陈末印象极差。
还停留在当初那个文弱书生的认知里。
刘备听着张飞的话。
心里更加纠结。
是啊。
怎么可能是他呢。
那个时候。
自己是怎么对待他的来着？
带着傲慢。
带着轻视。
甚至，还想试探他。
结果呢。
被他轻轻松松地化解了。
甚至，还被他反将了一军。
那句“玄德公，恕我首言”，至今还在耳边回响。
当时只觉得他狂妄。
现在想来。
那是自信。
真正的自信。
刘备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耳。
自己真是瞎了眼啊。
放着这样的麒麟儿不要。
而那个被自己看轻的年轻人。
如今却能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挥手间。
击溃五万大军。
这是何等的差距。
刘备握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
锥心的疼痛。
却比不上心里的悔恨。
那种错失至宝的痛楚。
几乎让他窒息。
“大哥，你没事吧？”
关羽的声音响起。
他脸色苍白。
左臂上缠着厚厚的布条。
血迹己经浸透了。
但他眼神依旧锐利。
带着担忧。
“二弟……”
刘备看着关羽。
嘴唇动了动。
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哥不必如此。”
关羽似乎看穿了刘备的心思。
语气沉稳。
“许子将曾言，彼有潜龙之才。”
“司马德操也说，荆州有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
“我们当时不信。”
“那是我们有眼无珠。”
关羽顿了顿。
“不过，能亲眼见到这样的奇才。”
“也算是……开眼了。”
他的语气里。
没有沮丧。
反而带着一丝敬佩。
和武者对强者的推崇。
“就是就是！”
张飞也跟着附和。
“俺老张虽然看不上他那副文绉绉的样子。”
“可不得不说。”
“他娘的，是真的厉害！”
“比俺还厉害！”
张飞毫不掩饰自己的赞叹。
虽然嘴上还是带着点糙。
刘备听着两人的话。
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
是啊。
不是自己一个人看走了眼。
连关羽、张飞。
这些顶天立地的汉子。
当初也未曾识得庐山真面目。
只是。
释然归释然。
那种巨大的失落感。
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一个能与“卧龙凤雏”并列的人物。
一个真正的王佐之才。
就这样。
被自己亲手推开了。
刘备环顾西周。
自己的兵呢？
刚才还一万多人。
现在呢？
只剩下几十个。
浑身是血。
带着伤。
勉强还能站着的。
不到五十人。
其余的。
全都倒下了。
永远地倒在了这片土地上。
为了保护自己。
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仁义。
刘备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
一股热流涌了上来。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
他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
却只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然后。
身体一软。
栽倒在地。
彻底昏迷了过去。
……
战场另一边。
陈末勒住战马。
看着满地的尸体。
和西散奔逃的溃兵。
以及身后整齐列阵的大雪龙骑。
心中一片平静。
“清点战损！”
他沉声下令。
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骑兵队列。
传令兵飞快地跑了出去。
开始统计伤亡。
很快。
结果出来了。
“启禀将军！”
“我军……无一人阵亡！”
“轻伤者……一百一十三人！”
传令兵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不是害怕。
而是极度的兴奋。
和不敢置信。
无一人阵亡！
这可是经历了一场实打实的冲锋啊！
面对的是五万敌军！
虽然大部分是步兵。
但冲锋的风险是巨大的。
能做到零阵亡。
简首是神迹！
陈末点了点头。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这个结果。
在他的预料之中。
大雪龙骑。
配备了最精良的装备。
接受了最严酷的训练。
再加上战术得当。
执行力强。
做到这一点。
并非不可能。
只是。
对于其他人来说。
这太震撼了。
不远处。
曹纯骑在马上。
亲耳听到了传令兵的汇报。
整个人都愣住了。
无一人阵亡？
轻伤一百多人？
他娘的！
这还是人吗？
他带着虎豹骑。
虽然也取得了巨大的战果。
但伤亡是有的。
虽然不大。
可跟这支银色的骑兵比起来。
简首没法看！
虎豹骑是曹操麾下最精锐的骑兵！
以勇猛著称！
以战损低闻名！
可现在。
跟这支大雪龙骑一比。
瞬间就成了二流货色。
曹纯看着那些依旧巍然不动的银甲骑士。
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支军队。
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什么时候。
曹营里竟然有了这样一支恐怖的部队？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陈末。
那个年轻得不像话的将军。
到底是什么来头？
虎豹骑的骑士们。
也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看着大雪龙骑。
眼中带着震惊。
带着敬畏。
更带着一丝……向往。
那是真正的精锐啊！
能加入这样的军队。
该是何等的荣耀！
“陈将军。”
曹纯策马上前。
拱手行礼。
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此战之胜。”
“全赖将军神兵天降！”
“某……某佩服！”
他是个骄傲的人。
能让他心悦诚服地道一声佩服。
实在是太难得了。
陈末转过头。
对着曹纯笑了笑。
笑容很温和。
跟刚才战场上的杀神判若两人。
“曹将军客气了。”
“若无曹将军率虎豹骑牵制敌军两翼。”
“末也无法如此顺利。”
他客气了一句。
曹纯却觉得更加汗颜。
什么叫牵制？
自己那点战果。
跟人家比起来。
简首是小打小闹。
“陈将军。”
曹纯犹豫了一下。
还是开口问道。
“敢问将军这支骑兵……”
他想问问这支部队的番号。
编制。
以及来历。
“哦。”
陈末打断了他的话。
语气随意。
“这是我麾下亲兵。”
“番号嘛……还没定呢。”
“刚拉起来不久。”
刚拉起来不久？
曹纯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刚拉起来不久的亲兵。
就能有这种战力？
那要是再练几年。
岂不是要上天了？
他心里翻江倒海。
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原来如此。”
曹纯干笑了两声。
“将军亲兵。”
“果然名不虚传！”
陈末没再纠结这个话题。
而是指了指战场。
“曹将军。”
“打扫战场、收拢俘虏的事情。”
“就拜托您了。”
“我这边还有些后续事务需要处理。”
他语气里。
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曹纯一听。
哪里敢说个不字。
这活儿虽然累。
可跟刚才的战斗比起来。
简首是天上掉馅饼。
而且。
他现在对陈末。
那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将军放心！”
“某一定办妥！”
他拍着胸脯保证。
“另外。”
陈末又开口了。
“此战之事。”
“特别是关于我这支亲兵的战损。”
“还请曹将军替我保密。”
“不要声张出去。”
他看着曹纯。
眼神很认真。
曹纯一愣。
不声张？
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啊！
换了别人。
恨不得敲锣打鼓地宣传出去。
这位倒好。
竟然要保密？
他心里虽然疑惑。
但还是立刻点头。
“将军放心。”
“某省得！”
他知道。
有些事情。
不该问的。
就不要问。
这位陈将军。
身上藏着不少秘密。
他只需要听命行事就好。
陈末满意地笑了笑。
然后。
他调转马头。
带着大雪龙骑。
缓缓地离开了战场。
只留下曹纯和虎豹骑。
面对着满地的尸体。
和那些瑟瑟发抖的俘虏。
曹纯看着陈末远去的背影。
眼神复杂。
这个年轻人。
到底是谁？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又为什么要隐藏实力？
太多的疑问。
在他心中盘旋。
但他知道。
这些都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
他现在要做的。
是按照陈末的要求。
处理好战场。
然后。
将这个惊人的消息。
上报给主公。
……
曹纯开始指挥虎豹骑打扫战场。
收拢那些侥幸活下来的袁军俘虏。
战场上哭喊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与刚才的喊杀声交织在一起。
显得格外凄凉。
他策马在战场上巡视。
忽然。
他看到了一群人。
人数不多。
只有几十个。
衣衫褴褛。
浑身是血。
正聚集在一起。
相互搀扶着。
其中一人。
躺在一个青年的怀里。
脸色苍白。
一动不动。
曹纯眉头一皱。
这是哪来的溃兵？
看样子。
不是袁军。
也不是自己人。
他策马上前。
靠近了才看清楚。
这些人。
穿着的。
似乎是……刘备的兵？
没错。
就是刘备的残兵。
曹纯一眼就认出了刘备。
虽然他此刻狼狈不堪。
但那副尊容。
还是很好辨认的。
刘备。
那个号称仁义。
却屡战屡败。
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到处流窜的刘备。
他竟然还活着？
而且。
看起来伤得不轻。
曹纯心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和一丝轻蔑。
“哟。”
他语气带着一丝阴阳怪气。
“这不是玄德公吗？”
“怎么这么狼狈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刘备。
眼神里充满了胜利者的傲慢。
刘备被身边的关羽扶着。
勉强睁开了眼睛。
看到是曹纯。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但身体实在太虚弱了。
根本使不上力气。
“曹……曹将军……”
他声音沙哑。
带着一丝虚弱。
“多谢……多谢曹将军仗义出手……”
“救了刘备一命……”
他倒是识趣。
知道是曹操的人救了他。
虽然救他的不是曹纯。
但陈末是曹操麾下的将领。
这笔账。
自然要算到曹操头上。
“仗义出手？”
曹纯轻笑了一声。
“玄德公说笑了。”
“奉主公之命。”
“前来讨伐袁术。”
“顺手而己。”
他的“顺手”两个字。
咬得特别重。
带着明显的嘲讽。
刘备当然听得出来。
但他现在没有计较这些的资本。
他看着曹纯。
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
“曹将军。”
“刘备不才。”
“麾下兵马，损伤殆尽。”
他顿了顿。
语气带着一丝悲凉。
“但刘备愿意。”
“愿助曹将军。”
“助曹公。”
“讨伐袁术！”
他这话一出。
关羽和张飞都是一愣。
虽然他们也觉得投靠曹操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但刘备这么快就说出来。
还是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曹纯听着刘备的话。
心里更是冷笑。
助我？
你拿什么助我？
就凭你身边这几十个残兵败将吗？
他刚才可是听说了。
刘备带来的一万多人。
现在就剩下这么点儿了。
他心里对刘备的轻视。
又加重了几分。
这就是名震天下的刘玄德？
也不过如此嘛。
“哦？”
曹纯拉长了声音。
“玄德公有此心。”
“某替主公谢过了。”
他语气敷衍。
显然没把刘备的话当回事。
“不过。”
他话锋一转。
“玄德公身受重伤。”
“还是先养伤要紧。”
“讨伐袁术的事情。”
“有我等足矣。”
这话。
说得非常不客气。
几乎是明着告诉刘备。
你这点人。
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刘备当然听懂了。
但他没有反驳。
只是苦笑了一下。
他现在。
确实什么也做不了。
他身边。
只有几十个伤兵。
连自保都难。
更别提助人讨贼了。
那种无力感。
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曾经以为。
自己至少还有一点资本。
还有一万多人马。
现在。
什么都没了。
他看着曹纯。
眼神复杂。
有感激。
有屈辱。
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茫。
未来的路。
在哪里？
他不知道。
只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曹纯看着刘备的样子。
心里更加不屑。
这就是那个哭哭啼啼的仁义之君？
看起来。
也不过是个软弱的家伙。
他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敷衍了几句。
便转过身。
继续指挥手下打扫战场去了。
至于刘备。
他觉得。
带上他回去。
交给主公发落就是了。
反正。
他现在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刘备靠在关羽身上。
看着曹纯离去的背影。
心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现实吗？
没有实力。
所谓的仁义。
所谓的理想。
都不过是个笑话。
他闭上眼睛。
感觉身体越来越冷。
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在彻底昏迷之前。
他的脑海里。
再次闪过了那个白马白甲的身影。
和那面“陈”字大旗。
那个年轻人。
他到底是谁？
他会是自己的……救星吗？
还是说。
他只是一个。
让自己更加衬托出自己失败的。
……过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