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务室的碘钨灯管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的光线将满地纸屑照得如同飘落的雪片。陆沉蹲下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碎纸机出料口，劣质化纤布料摩擦金属的声响让他想起昨夜母亲透析管与床栏的碰撞声。他伸手去够卡在刀口的半张残页，指尖触到未干的咖啡渍——这温度像极了ICU走廊永远温在38℃的营养液。
"蓝山咖啡的焦糖尾调混着砷化物的杏仁香，顾总这杯特调够有创意。"沈璃的声音贴着耳后传来，护士服袖口掠过他后颈时带起一阵寒意。她戴着双层乳胶手套的手指捏起纸屑，紫外线灯下浮现出淡青色的数字水印，"GB/T 5750.12饮用水标准第三十七项，砷含量允许值0.01mg/L——现在检测仪显示0.37。"
陆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个数字精准对应着母亲上周的血肌酐值，他闭眼都能在透析记录单上画出那条陡峭的上升曲线。当他摸索着捡起滚落在地的淘宝检测仪时，外壳上贴着的超市小票突然刺痛指腹——那是昨天用临期牛奶换购的，收银员多找的七毛钱硬币还在他帆布包夹层里叮当作响。
"叮——"
玛莎拉蒂钥匙砸在钢制档案柜上的声响惊得纸屑纷飞。苏念安踩着十厘米的Christian Louboutin红底鞋踏碎满地狼藉，真丝衬衫第二颗纽扣在剧烈动作下崩开，露出锁骨下方淡粉色的疤痕——那是三年前顾氏强拆队留下的，形状像极了此刻碎纸机刀口卡住的数字"3.7"。
"顾承舟，你连做假账都舍不得用正经蓝山？"她将爱马仕丝巾甩向正在渗漏的星巴克纸杯，深褐色的液体在丝绸上晕染出仁爱医院建筑平面图，"我教过你，篡改抗震系数要用哥伦比亚咖啡配显影剂——就像七年前你在拆迁合同上动手脚那样。"
顾承舟的雪松香水味裹挟着混凝土粉尘破门而入，陆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这味道让他想起父亲葬礼那天，推土机扬起的石灰粉在暴雨中凝成白雾，母亲攥着他手腕的力度几乎要捏碎七岁孩童的腕骨。
"苏总对旧情人总是这么苛刻。"顾承舟的鳄鱼皮鞋尖碾过陆沉的检测仪，表盘玻璃碎裂的声响像极了监护仪报警声，"不如看看我们陆医生——用淘宝九块九的破烂仪器，就想扳倒顾氏集团？"
陆沉着帆布包内侧的补丁，那里缝着父亲生前的工牌。他突然站起身，将残页按在顾承舟胸口："2016年3月14日22点17分，MIT实验室液氮罐泄漏前三十七秒——"他的指甲掐进对方真丝领带，"您发给沈璃的邮件里写着：'混凝土骨料替换率调到37%'，需要我背出《建筑法》第5.1.7条吗？"
沈璃的手术刀在此时精准挑开顾承舟的西装内衬。钛合金标本管滚落地面的声响清脆得骇人，编号MIT20160314C在尘雾中折射出诡异冷光。她蹲下身时护士服后领微微敞开，后颈处未愈合的针孔周围泛着青紫——那是昨夜给自己注射营养剂留下的，针头还藏在更衣室第三格储物柜的夹缝里。
"抗压强度17.3MPa。"她举起手持式压力计，屏幕冷光映得瞳孔泛灰，"顾总知道这个数字多有趣吗？"刀尖划过混凝土样本，"正好是陆医生母亲肾小球滤过率的十倍。"
苏念安突然抓住陆沉的手腕。他感受到她掌心渗出的冷汗——这触感与签约那日她在婚契上留下的指印温度一模一样。当她拽着他后退半步时，玛莎拉蒂钥匙在审计组强光灯下折射出刺目红光，照亮账本首页"医疗废物处置基金"的鲜红印章。那个"医"字的最后一笔，正是三年前她在他锁骨伤疤上临摹过的弧度。
"三十七次透析。"陆沉的声音突然沙哑，他摸到账本末页夹着的母亲照片——那是他藏在帆布包最底层的秘密，此刻边缘正被咖啡渍慢慢吞噬，"每次费用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就像您计算危房倒塌概率那样严谨。"
顾承舟的腕表突然发出刺耳警报。当他看清表盘上跳动的"3.7%"股权变动提示时，审计组的激光笔己经在他胸口映出《刑法》第224条的字样。沈璃的护士鞋碾过标本管，乳胶手套在身后比出"37"的手势——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代表顶楼水箱第三十七块砖后藏着的原始账本。
陆沉弯腰捡起最后一片碎纸时，嗅到苏念安发丝间残留的消毒水味。这味道与母亲VIP病房里的百合花香交织在一起，在他胃里翻涌成苦涩的浪涛。当电子钟跳过03:07，他摸到白大褂内袋的淘宝订单——372这个数字烫得惊人，那是他连续三年在午夜抢购临期面包的次数，每次省下的钱都化作透析机液晶屏上跳动的红色数字。
"买下仁爱医院后巷要多少钱？"他对着满地狼藉轻声发问，手指无意识着照片边缘。母亲的笑脸在咖啡渍中逐渐模糊，最终与账本上的股权代码重叠成冰冷的37%。
走廊尽头传来砂石车的轰鸣，沈璃的胸牌在震动中翻转，露出背面褪色的字迹：2016.03.14 22:17。这个时间永远定格在她左腕内侧的电子表里，秒针每跳动一次，都在皮肤上刻下新的灼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