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轰然倒塌的巨响，如同丧钟，在狭小、充斥着血腥与绝望气息的小屋里沉闷地回荡。腐朽的门板砸落在冰冷肮脏的泥地上，溅起的乌黑泥浆如同地狱泼洒的墨汁，瞬间玷污了那滩属于苏锐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深巷里浓重的湿气和泥腥味，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屋内最后一点可怜的温暖。煤油灯那豆大的火苗在骤然涌入的狂风中疯狂摇曳、拉扯，光影在闯入者几张写满暴戾和贪婪的脸上剧烈地跳动、扭曲，如同地狱熔炉里挣扎的鬼影。
为首的麻三，身材粗壮如熊，堵在破开的门洞前，几乎挡住了门外深沉的夜色。他穿着件油光锃亮、沾满污渍的破皮夹克，满脸横肉被一道从眉骨斜劈至嘴角的狰狞刀疤割裂，如同趴着一条紫红色的蜈蚣。他嘴里叼着的半截劣质烟卷，猩红的火头在昏暗中明灭不定，喷出的浓浊烟雾混合着酒精和口臭，瞬间污染了本就污浊的空气。那双三角眼如同淬毒的匕首，带着毫不掩饰的残忍和一种捕食者的贪婪，慢条斯理地扫视着屋内狼藉的炼狱景象。
他的目光先是掠过地上俯趴着、浑身浴血、被简陋纱布草草包裹、生死不知的苏锐——那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和扭曲变形的断腿，在摇曳的光线下触目惊心。然后扫过床上盖着破旧棉被、脸色蜡黄中透着不祥潮红、嘴角还残留着新鲜暗红血沫、毫无声息的苏澈。接着是墙角蜷缩着、抱着半个冷硬馒头、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筛糠般颤抖的苏焕。最后是瘫坐在冰冷土墙根下、抱着脱臼变形的手腕、痛苦地倒抽冷气、额上冷汗涔涔的孙婆婆。
最后，那如同实质的、粘稠而令人作呕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死死地、一寸寸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那目光里充满了审视、玩味，以及一种发现意外猎物的巨大惊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沉重的撞击都带来濒临爆裂的窒息感！血液似乎瞬间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在西肢百骸！我挡在苏焕身前，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麻三的目光，像无数冰冷的蛆虫，在我脸上爬行，带着一种剥皮拆骨般的审视，让我无所遁形！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麻三咧开嘴，露出满口参差不齐、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发出一声如同夜枭般刺耳的怪笑：
“啧啧啧……”
那笑声在死寂的屋子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戏谑和猫捉老鼠般的残忍。
“孙婆子，”麻三粗嘎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砂轮摩擦着锈铁，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老子就说你这破屋今晚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藏了宝贝啊！”他的三角眼再次死死地钉在我脸上，目光里的贪婪和狂喜几乎要溢出来！“他娘的！老子就说看着眼熟！这不是江家那个刚被扫地出门的……大小姐吗？！啊？！”
“江家大小姐”西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耳膜上！
巨大的羞辱和一种被当众剥光示众的恐惧感瞬间将我淹没！脸颊滚烫，仿佛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过！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蜷缩，想要把自己藏进冰冷的土墙里！但身后是瑟瑟发抖、死死抱住我腿的苏焕！我不能退！
麻三的话，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点燃了他身后那几个同样散发着暴戾气息的手下！
“什么？江家大小姐？”
“操！真的假的？麻三哥你没看错？”
“嘿！还真是！老子以前在江家老宅外头远远见过一次！就是这模样！水灵灵的！”
“江家？那个珠宝大亨江家？被赶出来的那个假千金？”
“发了！麻三哥！这下发了！”
七嘴八舌的惊呼、议论、带着下邪的哄笑声瞬间炸开！几双同样写满贪婪和恶意的眼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我沾满泥污、却依旧能看出轮廓和底子的脸上、身上扫视着，仿佛在估价一件待售的货物！巨大的恐惧和恶心感让我浑身冰冷，胃里翻江倒海！
“不……不是……你们认错人了……”我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徒劳地想要否认。但在麻三那如同毒蛇般冰冷笃定的目光下，这否认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认错？”麻三嗤笑一声，往前踏了一步，沉重的胶鞋踩在倒塌的门板上，发出“嘎吱”的呻吟。他庞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瞬间笼罩下来。浓烈的烟草和汗臭味扑面而来，熏得我几乎窒息。“老子这双招子，认钱认人，从来没认错过！”他三角眼里闪烁着算计的毒光，伸出粗短、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指，隔空点着我的鼻子。
“江家贴出来的告示，老子可看得清清楚楚！赏金……嘿嘿……”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厚嘴唇，脸上那道刀疤因为兴奋而扭曲跳动，“五十万！整整五十万！买你这小娘皮的下落！活的！只要把你好好地‘请’回去，送到江家门口……”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施舍意味，“老子就能拿到五十万现大洋！够老子兄弟们逍遥快活好一阵子了！”
五十万！赏金！活的！
这几个字像冰冷的毒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巨大的恐惧瞬间转化为刺骨的寒意！江家……他们竟然悬赏抓我？！像抓一条逃犯？！五十万！这足以让任何亡命之徒疯狂！
“不……不要……”我惊恐地摇头，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而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将身后同样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苏焕护得更紧。“我不回去！死也不回去！”
“死？”麻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身后的几个手下也跟着哄笑起来。“小娘皮，死多容易？活着才值钱！”他脸上的笑容骤然收敛，三角眼里射出凶狠的寒光，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充满威胁，“乖乖跟老子走，少受点皮肉之苦！要是敢不识抬举……”
他猛地一挥手！
身后一个身材干瘦、眼神阴鸷如同秃鹫的手下立刻狞笑着上前一步，手里赫然多了一根小孩手臂粗、沾满泥污和不明污渍的短木棍！他掂量着棍子，不怀好意的目光在我和苏焕身上来回扫视，最后落在了我护着苏焕的手臂上。
那无声的威胁，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脖颈！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前有豺狼，后有昏迷垂死的哥哥……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麻……麻三……”墙角传来孙婆婆痛苦而嘶哑的声音。她抱着脱臼变形的手腕，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布满皱纹的脸上因为剧痛和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冷汗混着泥污滚落。“她……她还是个孩子……你……你不能……”
“老不死的！闭嘴！”麻三猛地转头，凶狠的目光如同鞭子般抽在孙婆婆身上，粗暴地打断了她。“老子的事轮得到你管？再多嘴一句，老子现在就拆了你这把老骨头喂狗！”他啐了一口浓痰，带着浓重的鄙夷和威胁。
孙婆婆被他凶狠的目光吓得浑身一颤，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只能发出痛苦的、压抑的抽气声。
麻三不再理会她，重新将目光投向我，那眼神如同看着唾手可得的金元宝。“怎么样？大小姐？”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残忍快意，“是自己走？还是让老子这些兄弟‘请’你走？”
“不……我不走……”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颤抖，身体死死地钉在原地，将苏焕完全护在身后，仿佛这样就能抵挡住即将到来的厄运。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地上无声无息的苏锐，扫过床上毫无反应的苏澈……巨大的无助感几乎要将我压垮！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
一阵极其剧烈、撕心裂肺般的呛咳声，猛地从床上爆发出来！
是苏澈！
他深陷的眼窝依旧紧闭，蜡黄的脸上那抹不正常的潮红瞬间加深，如同燃烧的火焰！他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而痛苦地向上弓起，又重重地砸回草席！伴随着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呛咳，一股股暗红色的、带着细小泡沫的血沫，如同失控的喷泉，猛地从他紧咬的牙关和指缝间狂喷而出！
“噗——！咳咳……噗——！”
暗红的血点如同密集的雨点，溅射在破旧的棉被上、草席上，甚至溅到了近在咫尺的孙婆婆身上！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瞬间盖过了所有味道！他胸口的剧烈起伏带动着那片深紫色的拔罐淤痕，如同濒死的鱼在砧板上绝望地弹动！
这突如其来的、惨烈到极致的咳血，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屋内所有的声音——麻三的威胁、手下的哄笑、孙婆婆的抽泣、苏焕的呜咽——都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麻三和他那几个手下脸上的贪婪和凶狠瞬间凝固！他们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惊愕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看着床上那个咳得撕心裂肺、喷溅着鲜血、如同厉鬼般的身影！
那景象太过骇人！太过不祥！仿佛死神正肆无忌惮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挥舞着镰刀！
趁着这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
“跑——！”一个嘶哑到几乎破音、带着一种濒死般决绝的尖叫声，猛地从墙角响起！
是孙婆婆！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那只完好的手猛地撑地，枯瘦沾满血污泥泞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疯狂！她像一头护崽的母狼，不顾一切地扑向离她最近的那个拿着木棍的干瘦手下！目标不是人，而是他手中那根短木棍！
“老东西！你找死！”那干瘦手下猝不及防，被孙婆婆枯瘦却异常狠厉的双手死死抓住了棍子！他惊怒交加，破口大骂，下意识地用力往回夺！
就在两人争夺木棍、身体纠缠的瞬间——
孙婆婆布满血丝、浑浊的老眼里，猛地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她借着对方抢夺的力道，身体猛地向前一撞！同时，那只脱臼变形的手，以一种极其别扭、却异常刁钻的角度，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捣向那干瘦手下因为惊怒而大张的嘴巴！
“呃！”那干瘦手下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泥污、血渍和浓烈草药味的腥臭之物，猛地被塞进了嘴里！他下意识地想要呕吐，却被孙婆婆死死捂住了嘴！
混乱！瞬间爆发！
“操！老不死的！”
“拦住她！”
“妈的！弄死她！”
麻三和其他手下瞬间反应过来，怒骂着就要扑上！
这突如其来的混乱，这用命换来的、稍纵即逝的瞬间！
跑！
孙婆婆那声嘶力竭的“跑——！”还在耳边回荡！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我的脑海！
身体里的血液在巨大的求生本能下瞬间沸腾！所有的恐惧、犹豫、绝望都被这唯一的念头驱散！我猛地弯腰，一把将还在发懵、紧紧抱着我腿的苏焕死死地抱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小小的、冰凉的身体紧紧箍在怀里！
“抱紧我！”我嘶哑地在他耳边吼了一句，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凶狠和决绝！
然后，在麻三等人被孙婆婆拼死制造的混乱吸引、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电光火石之间！
我抱着苏焕，像一道离弦的箭，又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爆发出所有潜能的困兽，用尽全身残存的、被恐惧和求生欲激发的最后力量，朝着那扇被麻三庞大身躯堵住大半、但并非完全封死的破败门洞！
朝着门外那深不见底、却可能是唯一生路的、浓稠如墨的黑暗！
不顾一切地！
一头撞了过去！
